第44章
  于此, 陈翛倒没什么反应,有得必有失。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皇帝动手的时间远比他预料的要早很多,皇帝太急了些,这当中必定有什么古怪。
  想到那寥寥见过几面的萧悯,陈翛陷入深思, 这人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周隶从屋外进来,道:“大人,查到些细枝末节了。说是几日前, 太子触了龙颜, 被圣人训的极狠, 在这之后, 徐尚书就被撤了职。”
  陈翛皱眉:“可知太子因何被训?”
  周隶顿了顿, “说是要给外戚求个职, 皇储们为外戚求官是常态,圣人先前还允了四皇子、六皇子家的叔侄任职。皇后垂危, 太子想替自己谋些生机,也是情有可原。”他深思了一二,“虽说圣人不喜李氏, 但若太子无所动作,圣人疑心或许更为深重,猜度太子背地里已经和李相私谋。这次求官,按理来说不该闹成这样。”
  陈翛心中一根弦突然崩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是我小觑了他。你去拜帖,我要见这萧少保一面。”
  风起的时候,三生坊前的悬灯被吹的歪歪扭扭,险些砸了人,挂灯的阿嬷指使着耍滑的小厮,自个儿举着大灯十分费力,一声骂词卡在喉咙里还未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替她托住了灯。
  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
  那人十分轻易的就托住了重灯,阿嬷抬眼,瞧见了对方的面庞,一时间失了语,待得小厮来了她才缓缓回过神,瞧着那人远去。
  这样好颜色的儿郎也来嫖,当真是世风日下了。
  李棣现下还不知自己已被纳入了色中饿鬼的行列。他思来想去,联系着上回拜访许相得知的消息,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原本想着和陈翛一起商议,但陈翛那边似乎事情很多,他也不想给他添乱子,就自个儿出来琢磨了。
  范仲南已死,而当场的箭弩都是下人统一上供的材质,外表看不出差别。只能说,有人将一只崩坏的弓混在其中,借着弓崩的名义为范仲南一的死找个被射杀的名义。无论是谁拿起那张弓箭,无论是谁射出那支箭,范仲南都逃不了一死。
  这场秋猎是以萧悯的名义兴起的,但奇异的是,并未有多少人怀疑到他头上去,反倒是在猎场上受了伤的陈翛更为可疑,除了陈翛,再者就是自己了,作为李相的儿子,他有一万个名义可以射杀范仲南。
  这本是猜度,无人能拿出实证,但也正因为是流言,三人成虎,反倒更能诛心伤人。
  李棣对流言这一茬向来不在乎,旁人唇舌如何翻动也上不了他的心,他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总觉得这三生坊有些古怪。
  郦安酒馆妓坊这么多,当初那人却偏偏约见范仲南在三生坊见面,还十分精准的笃定了自己一定会来三生坊,一棋既下,步步精妙,就连那愚蠢的要刺杀范侍郎的胡姬都很好的拖住了自己的时间,正好等到陈翛带兵,大家一起会面。
  这世上,没什么过多的巧合,那个胡姬怎么可能当真蠢的连个刺杀的对象都能弄错。
  现在细细一想,这座坊或许正如一个巨大的牢笼,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一直在森然的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先前因为范仲南这个人太过显眼,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了范仲南身上,而忽视了这个古怪的地方。
  正值暮色,坊间在挂灯,一朵一朵的琉璃色悬花开在房梁上,三五个莺莺燕燕簇在一起,脂粉香浓。
  李棣绕着楼阁梯道走了好半天,一无所获,三生坊共四层小筑,品级越高,能登的屋子也就越清雅,上面的屋舍轻易进不去,得要花大把的银子砸才成。
  李棣头一回嫌恨自己贫穷,是真穷,浑身上下抖抖索索也刮不出几个钱来。
  委实心酸了。
  他靠在扶杆上,越发觉得进不去的地儿才是有古怪的地方,正当他束手无措准备到陈翛那儿搜刮些银子再回来的时候,却叫他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李棣心中一动,掩了面。那人也没瞧见他,笑着高谈阔论的从他身旁走过,李棣不动声色的跟上了。正在拐弯处,那人身边的男子告别,李棣趁机补上了位子。
  朱璟宁喝了些酒,冷不丁一只手掐住了他腰间的肉,激的他一阵痒痒,两只爪子就要朝对方胸脯袭去:“小娘子,这就等不得了?”
  两只手却是抓了个空,十分平坦开阔,朱璟宁觉出不对劲,看清来人后惊愕后退:“李棣?!”
  李棣瞧着自己心上两只白花花的爪子,求人的念头使得他忍住了,他将他爪子拂去,凑他极近,道:“小太尉安好。”
  两人因着谢曜对立过几次,上回抢亲的时候李棣还间接打过他,算是结个不好的梁子。
  朱璟宁醉的迷瞪,但还有两分意识,他指着对方的鼻子:“你趁早给老子滚蛋,炸屁将你这二世祖炸出来了,我跟你没怨没仇的,你跟那玄衣相害得我在家吃了几次鞭子,老子都记着呢,趁早滚!!!”
  李棣将他指着屋门口的手掰过来,也知道这人是真醉了,他隐约听闻这朱璟宁娶回去的黄家姑娘性子挺泼,朱小太尉被管的极严,连出来吃个花酒都连偷带摸的。
  他低声道:“小太尉,你是不是要去高阁?能否携我同行?”
  朱璟宁眯起一双桃花眼,醉气熏熏,他张大嘴巴,似是要说什么话,李棣竖起耳朵,却听他自喉咙里炸出一串震耳欲聋的酒嗝。李棣被喷了一脸的酒气,脸上的和善险些就挂不住了。
  朱璟宁却踮脚,往他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神神秘秘猥猥琐琐:“你这是要嫖啊?”他呵呵一笑,“走走走,我们一起去嫖,你三个,我十三个。”
  ......您老身子骨可真行啊。
  朱璟宁又推了他一把,“不成,你嫖不成,我看你印堂发黑,是个嫖不到姑娘的清汤命。”他抚额,“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倒没瞧出你是这色胚子!我看你倒是能在地下搞些风雅。”
  李棣一愣,“三生坊地下还有生意?”
  “嘘。”朱璟宁点头,“上回想去,结果被人拦了,下面藏着百年的好酒,店家奸猾,成天搞那些破烂货诓我们,真当老子是好骗的?总归有一天,我他娘的得把这三生坊一并炸了。”
  李棣还想细问,朱璟宁却已如一滩烂泥崴在地上翻白眼了。看架势,马上就该大泄千里了。李棣机警的赶紧开溜,十分不讲义气。
  他蹬蹬蹬下楼,刚走到二楼,却瞧见一个人,正从屋门出来,青色的衣角摆着竹枝,这么一股子文人骚气,一瞧就知道是谁了。李棣按下心中所思,但看那屋门开了一条缝,萧悯人走了,那屋门的缝却被人合上,看来,里面还有人。
  能在这三生坊这么偷偷摸摸的议事儿,看来萧悯果真有鬼,跟他议事的人,又是谁呢?
  小李并着一双腿,悄没声息的从这间屋子经过,走过门口的时候,装作无意的打量了四周一圈,眼见没什么人看这儿,半只脚爪子朝门缝一勾,溜了进去。
  三生坊的妓馆设的私密,外室带着一个里间,高档些的可能还内设一个琴房雅室,跟那些就摆着一张大床的野味还是有些格调区分的。
  李棣放轻了脚步,他屏住呼吸,无声的站在屏风后面,隐隐听到屏风后面有水花响动。
  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李棣眯了眼。
  他环顾四周,瞧见外室矮案上摆着两套已凉的茶具,有一盏似是洒了,看来,是这屋子里的人身上溅着了污渍,这会子在里面洗浴。
  照这么看,身上碰一点脏就要洗浴,那身上得有多少层皮才够洗?想当初自个儿在壁州打仗那会,十天半个月连个水沫子都看不到,就是借着山坑里的野泉将就着往里面蹦跶的。
  就在他思量着是等着人洗完好呢,还是直接偷摸着看一眼他的样子好呢,门外好死不死的传来了脚步声,搞得他做贼心虚,小心脯一颤。
  环顾四周,妓馆虽雅,但根本没有能藏住他这么大个子的地方,一看屋顶,平滑的跟什么似的,连倒挂金钩的机会都没有。
  一狠心,他闪身进了内室,一进去就被满室的水汽给晃了眼,湿热的气流铺面而来,他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半靠在浴池边上,瞧不清面容,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就在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时,余光却瞥见浴池旁边一个物件,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
  ......一副手套,上面还浸了茶渍,一块一块的斑驳污痕。
  李棣心里一个声音发疯一样的叫嚣:赶!紧!跑!千万不要回头看!看了你这一辈子都会悔恨至死了!可事实是,他偏偏就是回头了,偏偏就是看清了池子里的人的长相,偏偏就是瞧见那人脸上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偏偏就是精准的将眼珠子锁在了那人微微泛红的薄唇上。
  更要死的是,见此情景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在想为什么陈翛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和萧悯在一起,他想的,竟然是这人会不会什么都脱了,如今正是赤条条的坦荡荡的浸在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