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什么意思。”
  “她走了。”
  那张沾满血污的红沙发已经消失了。
  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中介原来安置的家具。
  于欣阳看见了阳台上那几盆多肉和新长出的生菜,她的视线又模糊了起来。
  江霓无视于欣阳的存在,继续有条不紊地搬东西。
  她在进门后看见那张沙发就全都明白了。
  江霓来的时候,这房子还维持着事故现场的状态,是江霓亲自清理了地上干涸的血迹。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于欣阳看着江霓,绝望地问道。
  “不知道。”
  柳深青给她发来的信息只有转账和搬家具相关的简单对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江霓不会安慰人,她也没那个闲情。
  她完成了柳深青交代好她的事情,打算动身离开。
  “这些盆栽你可以带走。你也不要的话,我就自行处理了。”江霓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终站在于欣阳身边,等着她一起离开。
  “我要的。”于欣阳从一旁拿了个泡沫箱,把一盆盆小植物安顿好。
  “我帮你带下去。”江霓不知道那一刀到底扎在了哪里,但她看得出,于欣阳的伤估计还没好全,不能搬重物。
  两人一起走出电梯,江霓第一次主动提出送她。
  “这些东西都要搬到哪儿去?”于欣阳站在她的车前问道。
  “旧货处理厂。”
  江霓巧妙地把垃圾回收站换了个词。
  于欣阳的表情看上去难过惨了,江霓于是不再说话。
  她该不会到现在才意识到,柳深青不会回来了。
  江霓觉得爱很神奇。
  即使柳深青对她做了这样糟糕的事情,于欣阳还依旧像着了魔似的回来找她。
  想着想着,江霓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半斤八两。
  哪怕温舒淮当初把她送进了监狱,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算帐。
  她必须去找她。
  她由不得自己。
  从那天开始,于欣阳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她把柳深青的几盆多肉和生菜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养了起来。
  是什么支撑这些植物活下去的?
  是阳光,是水,是养分。
  那什么能够支撑人活下去呢。
  是记忆,是对话,是和爱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于欣阳的状态很不好,她看着妈妈担心的眼神,感到很抱歉。
  坐在饭桌前,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来让妈妈放心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用筷子夹起一口饭塞进嘴里,安静地进食。
  妈妈在电视上找到一个很热门的喜剧节目,她们一边吃一边看。
  于欣阳的头发越来越长了。
  她本身学舞蹈,这么多年一直都留长发,现如今头发更是落到了腰间。
  “阳阳,你这头发要不要剪掉一点。”
  妈妈好心建议道。
  于欣阳受伤之后,身体需要好好恢复,半年内应该都没办法再去舞蹈机构授课。
  既然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如把头发剪短一点。
  于欣阳摇摇头。
  她放下筷子,觉得自己不能再吃了。
  “你现在先把身体调理好,不要总想着节食了。”
  她又摇了摇头,忽然就觉得一切都黯淡无光。
  柳深青不爱她。
  柳深青不爱她吗。
  她坐在餐桌前,忽然就泪流满面。
  那天,天气预报说有台风要来。
  于欣阳忘记要把阳台的植物都收进房间。
  半夜风起,暴雨把海市砸得粉身碎骨。于欣阳躺在床上被雷声惊醒,她打开阳台的门,雨珠扑面打在身上,她把泡在水里的盆栽都抢救回家。
  别死。
  坚持一下。
  不要死。
  后来,那几盆多肉都毫无缘由地陆陆续续死掉了。
  那两颗生菜也变了颜色,根部都腐烂了,于妈妈背着她偷偷扔掉了。
  于雪梅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于欣阳已经半个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女儿只是心情不好。
  失恋嘛。
  这样失血过多的非典型性失恋,自然是需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可是于欣阳未免过于安静了。
  不出门,不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于雪梅特别希望她能大吵大闹一番,把家砸了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把情绪发泄出来。
  哪怕去找朋友喝酒倾诉也要好些。
  于雪梅强行拉着于欣阳出门了。
  她要带她去看医生。
  “她这个应该是心理方面的问题,神经内科的检查结果都很正常,是由于受到刺激导致的心因性失语,思虑过重。有许多类似的案例,例如眼睛没问题的人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看不见了,去检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一种心理作用,或许是想要逃避现实中看到的东西。”
  “那,那这个要怎么治疗呢。她总不能一直不开口说话吧。”
  于雪梅有些着急了。
  “受刺激后的失语症在年轻人里很常见。那天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也是同样的问题,原因是被霸凌者打了几个巴掌,在这之后就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于雪梅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女儿可不是被人打巴掌,她女儿是被人生生在身体里捅了一刀。
  “那要怎么办呢。”
  “小姑娘,你还年轻,平时要多给自己正向的、积极的心理暗示。你要自己帮助自己好起来。”
  于欣阳冷漠地看着他,把头撇开了。
  第61章 雪山之间
  柳深青走在寒冷的山里,走累了就靠着石头休息。
  这是最安静的景区,一路上都能听到风声,流水声,鸟鸣声,山间的果实生长成熟的声音,以及诵经的声音。
  一路上的风景极美,她只是用眼睛去看,从不拍照。
  柳深青拿着登山杖平静地行走,经常会把自己累到喘不过来气。
  复仇之后,没有想象中的释怀。
  她只觉得在原有的痛苦上又叠加了一种更新的痛苦。
  她原以为失去小鹤的那天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把刀子捅进小姑娘胸膛的那一刻,这样绝望的失去她又体会了一次。
  柳深青第二次失去了对她最重要的人。
  她就在山路上不停地行走,汗水打湿头发,像是在清洗自己一生的罪孽。
  她遇到很多登山爱好者,有些人会和她一起走一段路,有的人在中途停下休息,有的人在半路的岔路口走去了另一个方向,人们相遇后又分开,柳深青最后依然是一个人。
  柳深青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对她有重要意义的存在。
  她的人生又轻又破碎,是一场充满绝望的剥夺,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无法释怀。
  她是美满团圆的反面。
  柳深青在空无一人的山间放声大哭。
  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没人会听到她的嘶吼和哭声,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太重的悲伤,快要被压死了。
  山间的草木沉静地接纳了她的一切,景观沛然浩荡,她的眼泪融化作雨雾,被植物吸收进根系里。
  山很慷慨地分担了柳深青的一部分悲伤,让她得以继续走下去。
  夜晚,柳深青在一处小溪边过夜。
  她熟练地把帐篷搭起来,生了一小堆火,对着这一团温暖的灼热发呆。
  火很重要,也很危险。
  伤了人之后,柳深青没有走,她在海市等了很久。
  等什么,等许多按照常理应该会发生的事。
  可是都没有。
  一直等到于欣阳出院,柳深青才放心离开。
  她在医院对面,隔着十字路口远远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似乎和妈妈发生了争执,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打车离开,最后她看到小姑娘自己上了车,不知是要去哪里。
  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
  柳深青原以为自己会想要迫不及待地回到冰城,去小鹤的墓碑前和他说说话,然而并没有。
  小鹤这个孩子一直对她很苛刻,从来不曾回复过任何她抛出的问题。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受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讯息。
  小鹤,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鹤,你为什么不说话。
  柳深青发现,自从和于欣阳在一起之后,她越来越少地想起小鹤。
  她被小姑娘一句接一句的回应填得很满很满,内心的冰洞渐渐消失了。
  柳深青还是觉得遗憾。
  她的前半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直到某一天,她就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她有着世俗意义上最美好的生活。
  小鹤出生之后,家里的海鲜生意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她觉得小鹤是家里的小福星,一出生就给家里带来数不尽的好运与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