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听他说祭拜母亲,杜润生终究松动:“进来吧。”
  小院荒废已久,杜润生带过来的人没有擅收拾的,只勉强可以落脚而已。
  里面桌上摆了几碗菜,此时俱已凉透,肉块上凝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脂,看着令人没有胃口。
  过去很多年,他们过年都是这样,略添上两道丰盛的菜,就是过年了。
  毕竟,无人张罗。
  说来也奇怪,他一向认为时间改用在学习和练武上,花在其他事情上,视为浪费。
  可看莫玲珑无比认真地准备出一桌年饭,他竟觉得日子理应如此。
  “吃过了?”杜润生问。
  贺琛垂眼:“吃过。”
  这孩子从小如此,不问便不会主动说。
  杜润生讶异抬眉:“吃的什么?”
  贺琛一顿,淡声说:“蜜汁火方,四小碟,狮子头,金银猪脚……”
  杜润生一抬手,打断他报菜名:“别说了!到底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上京?”
  贺琛过来路上,已想好了对答:“东厂余党还在金安附近活动,我负责留下扫尾。”
  月色下,贺琛的神色看不分明,杜润生有一种陌生的异样,但又捕捉不到是何种异样,只觉他似是藏了什么情绪起来。
  他沉吟片刻,点头:“那也行,主上本想要你陪在上京出谋划策,毕竟有些事……快了。”
  杜润生在“快了”两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
  贺琛微顿:“让糖宝来回传递消息也可。必要的时候,我动身过去。”
  杜润生心里的那份异样愈发强烈,啧道:“原先不是你嫌我们保守自封,还说勿要再等,趁水患一举将上京围困拿下?怎的现在倒是缓了劲儿?我本想让夜焰和夜鸢留下的,既然你想留,罢了,你留下吧。”
  “是
  。”贺琛双手举到额前一揖,像往年那样拜年:“祝愿师父岁岁安康,福寿绵长。”
  杜润生忽地说:“你到底在哪里吃的年夜饭?”
  他像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碰到这般年纪的儿子,明知撬不出几句真话,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前儿不是跟夜鸢说不过年吗,自己倒吃上了?还吃得恁好!”
  贺琛沉默不语,杜润生摆摆手:“罢了,今儿晚上你凑合睡吧,明天起来祭拜你娘。”
  “现在已是年初一了。”贺琛答道,“我祭拜完,带点银子走。”
  杜润生:“……还有啥?你趁我现在能安排,一并给你安排了。”
  “银子,夜行衣,伤药,再把夜鸢留下给我做跑腿。”贺琛说完,转身走进堂屋。
  母亲去世后,遵从她遗愿葬在了武峰,将来和杜润生合墓。
  但为了祭拜之便,这处小院也摆了牌位。
  因为,自从暗中起事后,为了隐藏势力和行迹,他们已经多年未回武峰。
  贺琛小心到,连科举都是在隔壁县报名的。
  如今他留在礼部的档案中,查不到任何江都和武峰的蛛丝马迹。
  打开堂屋的暗门走进去,借着墙角的夜明珠投下幽幽暗光。
  他熟门熟路打开壁龛,在母亲的牌位前敬香。
  等出去的时候,杜润生已经把他要的东西整理好,抛过来:“明日一早我们快马去上京,你,照顾好自己,金雕也留给你,记得传信。”
  “是。”贺琛吹了个口哨,糖宝从屋顶挥翅落下,再把夜鸢从院内喊出来,“跟我去趟金安。”
  “是,主子!”
  同过去任何一次离开一样,他在身后目送贺琛的背影。
  年轻人像离弦的箭,在雪色金雕的护送下,刺破黑夜消失在视野中。
  夜鸢骑马赶上贺琛:“主子,咱们回金安办什么?”
  冷冽的夜风吹来贺琛的回答:“城里姓韩的高门,扫一遍。”
  “是!”夜鸢一脸严肃。
  这姓韩的,必定跟东厂扯不脱关系!
  “那属下住哪里?”
  贺琛的回答比夜风更冷:“老规矩,自己找地方。”
  夜鸢:“……是。”
  一路疾驰入城,他先将马送回那户人家,丢下一块银子,翻身上墙,几个起落后,回到莫家的小院。
  已是丑时,守岁的人也都沉睡,一片万籁俱寂。
  贺琛仔细听了会儿,正房里传出的呼吸声起伏平稳。
  他辨认出其中,那道最轻浅的,属于莫玲珑的呼吸声,方才安心从厢房窗户翻进去。
  大鹅刚伸长了脖子要警告,扑棱棱翅膀声响,雪白的金雕落下停在墙头。
  一鹅一雕隔空相望,小白嗓子眼里那声“嘎”还是中道崩阻,抖了抖翅膀把脑袋埋进胸口的毛里。
  贺琛挥挥手:“去查。”
  “是!”夜鸢转身离开,融入了苍茫的夜色。
  夜鸢查得很快。
  第二日夜里就把金安本地,有头有脸且姓韩的府邸名录整理给他。
  贺琛看着名录,目光锁定在“梅鹤书院山长韩奇”这几个字上。
  他知道这人,竟会是这家的吗?
  夜鸢见他皱眉:“主子,这人怎么了?”
  “没什么。跟我走一趟去探探情况。”他背身换上夜行衣。
  夜鸢鼻尖耸动:“主子,你房里好香,啥好吃的?”
  贺琛动作一顿:“非礼勿闻。”
  “哦。”夜鸢老老实实扭过头去,嘟哝了一句,“这也太香了,啥好吃的嘛?”
  贺琛掩上面罩:“初八开业,自己带上银子来吃,记得穿正常点。”
  “真的?”夜鸢高兴起来。
  “走了!”贺琛翻身跃出窗户,纵上屋顶。
  糖宝敏锐察觉到主人动作,挥翅跟上。
  小白终于摆脱高压,嘎了一声出来。
  两人落到韩府屋顶。
  韩元扶着祖母从后花园回她住的主院。
  老妇人拍拍孙子的手背,感慨道:“多少年了,离开宫里后,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狮子头,都有点儿舍不得吃了!”
  韩元脚下一顿:“祖母什么时候想吃了,孙子再请友人做就是了。”
  “你说人家里开馆子,我何须等你去央求了做?”
  老太太人精似的,似笑非笑觑着自家孙子,“还是说,这道狮子头,是你这友人特特做了给你的?”
  夜色下,一身月白常服的韩元端方英俊,脸上微露一抹红晕。
  狮子头,开馆子,都对上了。
  贺琛刚才查探的时候,甚至还在这家库房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屠苏酒缸。
  夜鸢搔搔头:“主子,咱们到底要查什么?”
  “查他。”贺琛指着下面的年轻男子,眼里飞快划过一丝难耐的狠戾。
  此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碍眼?
  第48章
  面对夜鸢的不解,贺琛破天荒多作了一句解释:
  “你们把我乱塞到莫家铺子那日,此人就派了豪奴送东西到莫家。”
  阴影中,他的眼眸格外深邃,看不出其中情绪,“我怀疑他跟东厂有染。这几日将他本人,还有亲属跟上京之间的关系,俱都查来,注意不要暴露行迹。”
  “属下明白。那江都那边已经漏了锦衣卫行迹和瓜葛的人……”夜鸢请示道。
  贺琛从上京南下,引了锦衣卫一半力量出来。
  这些人,又暴露出埋在沿路各地的桩子。
  一路杀到金安,这些人自然都要一一拔出。
  贺琛算了算时日:“年初四子时去杀。”
  “是!”
  “现在,你查库房,我去查书房。”
  两人分头从高处跃下,隐入韩府花园森森的暗影之中。
  过完年初一,金安人开始四处走亲戚,逛庙会。
  莫家没有亲族在本地,便少了走亲戚的环节。
  霍娇听说有庙会,巴巴地央求:“师父,咱们去吧?”
  莫玲珑对逛街毫无兴趣,只想趁难得的空闲,试试熬个新的辣锅出来。
  年前,王掌柜送来的那批香料里,居然有一小包干辣椒。
  据他所说,是从一家客商手里拿的,他尝了尝辣得人要跳脚,便送来给她试用。
  “林巧陪你去,我要试锅底。”
  霍娇摇头:“那我也不去,我还得学。”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去玩,明年可能我们过年都没得休呢。这里有杜琛给我烧灶就行了,我也好一个人安安静静琢磨琢磨。”莫玲珑现在眼里只有那包辣椒干。
  这可是她在上京也没见过的辣椒啊!
  若是算上海上贸易的交通运输费,恐怕这一小袋干辣椒价格得上天。
  但王掌柜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然因为包圆这家客商的存货,免费得到了此时珍贵无比的辣椒。
  莫玲珑把辣椒籽留下——也不知道这些籽能不能发芽,但人总要敢想才有希望嘛!
  有这点辣椒,她要试试用同等香料配方,熬出不同辣度的锅底。
  先熬一锅茱萸版低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