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不需要被任何人珍藏。
  那树一样茁壮的灵魂仍然渴望成长、渴望燃烧。
  惊雷般的念头将他痛苦地劈成两半。心脏被迟来的尖锐懊悔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颂南,怎么还在喝呀?”
  她的声音传来,很快是一声倒抽冷气的惊呼:“这么多杯都是你喝的?!”
  成禾真刚想继续问,就被男人环住了腰际。
  猝不及防地,她沉默了一下,手悬在空中,神色也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刚下去吹风,无意中遇见周颂铭了。她知道一件很离谱的事,打电话还跟贺云岷闹了不愉快。本来是想问他的,现在他这样反常,她倒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我们不该结婚。是我的错。”
  周颂南的声音很低,寂寥的痛意。
  “是我太着急。”
  “想离吗?”
  成禾真轻笑了笑,手覆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这也不能跟结的时候一样,想去就去了。还得找黄牛排号。”
  “你是不是很早就……”
  周颂南音色微哑。
  “喏。”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划了几下递给他。
  一份离婚文件,信息里日期很醒目。是他们从北京回上海那天,高铁上陆一淙、林工都在,她当时抽空建的文档。以消解心烦。
  一看就是模版起草的,她在里头修修改改,写着分家的话共同财产要带走她的amalgam的1/8比例奔驰amgone,amalgamw111/18模型,括弧,签名版。
  手机很轻,握在手里似有千钧重。
  周颂南最后很淡地苦笑:“真真,要求这么低。”
  “昂。”
  成禾真耸耸肩:“你赚的是你的嘛。我又不是说多缺钱。”
  她骗人的。其实也缺。但是面子比天大!
  如果是老公是别人,她会狠狠宰对方一笔。但是对方是周颂南,这面子就很宝贵了。
  “年后,你做好决定,跟我说。”
  周颂南把手机还给她,仰头望向她,漆黑的眸像静然深潭,带着极淡的血丝。
  “如果要去,我来预约。”
  “还有,”
  周颂南站起来,掌心轻抚了下她头顶,又烧灼般很快收回手。
  “我前段时间,套现了一部分出来,前天到的账。本来想该买个房子了,但现在先转给你比较好。到时候转到你今年办的那张卡上,想做什么……就做。”
  成禾真愣了一下:“啊?不用,你给我的我还没——”
  “只有这点,一点分红而已。最后再听我一次吧。”
  周颂南忽地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羽毛似的一个吻,声音好似在抖。
  “我真的……”
  爱你。
  “是无心的……对不起。”
  “那我拿去买法拉利了?”
  成禾真随口胡扯。
  周颂南却不像从前一样,接她这个玩笑话了,轻声道:“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成禾真有点苦恼,又有点无措。
  他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还难受?她只是需要一点足够的空间,重新整理而已,把珍贵的自我带好,再上路出发,到时候可以更从容地,面对周颂南这样的同行人,不会再忐忑不安,担忧那里没做好。
  只是她也没有怪罪谁的想法,周颂南这样,让她也跟着难受。
  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伸手给他捏捏肩膀,动作生疏的像猫科动物爪子乱刨。没办法,在家只有周颂南给她按摩的份。
  “别这样啦,放轻松。我知道了,我收就是了。”
  “你要好好的。”
  最后离开前,成禾真欲言又止地说:“别太累了。”
  “好。”
  周颂南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就是他们这晚最后的对话,如钻石般的城市在他们背后寂静地沉睡。
  成禾真回房后,站在窗边长久伫立。
  现在她觉得,像钻石的是人。建筑、灯光、钢筋铁骨、如梦似幻,一切的一切。人流如烟,往事似瀑,一天天、一年年地垒出繁华的厚度。
  成禾真拆开青葡萄味的硬糖,含在舌尖上,心里忽然有一种坦然。
  她也很像一颗迷你钻石,在上海的某处发着光。
  毕竟,钻石本来就是一种石头。
  -
  圣诞节后一天,梁邮村。
  月黑风高夜,成禾真背着个包悄悄出发了。
  她在山上轻车熟路地,在偏僻的山头找到了陈小岛的墓,除了她没人会来,碑上面刻着[陈t小岛之家]。
  下面刻了几个字:[小陈的自由之翼,飞吧。]
  立碑人。
  你永远的战友:真真。
  这是当年缓了半年后,哭着找人建的。
  她就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不要去村里人给她立的墓,土土的墓没有前途!不过不知道谁在墓前种花了,贴着她种的迎春,对方种了丁香。
  成禾真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小心翼翼摆好:银色的星星手链,意式红烩薯片,毛茸茸的粉色小麻雀,cd、十二封信、一瓶酒。
  她刚开始还说得很正常,只是报告一下现状,她在哪工作啦,小羚羊长得亭亭玉立了,她考上哪里了,她每个月固定打一部分工资给小羚羊,让羚羊小姐可以撒开欢奔跑。不要担心。
  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自己烦恼的事情。
  ——来之前跟老贺吵架了。你还说他乖呢……不,是绝交了。
  ——他竟然敢死不承认?!我把ip地址甩过去,我们大吵一架,他说周颂南是瞧不起我们的,以前也瞧不起……这也就算了,周颂南本来就是那种很容易欠揍的脸,但贺云岷敢说我跟资本主义投降了,没有工人阶级的纯粹了!你说是不是很过分?!我气疯了,把他永远删掉了。
  ——还有,我昨天不小心手滑,给周颂南的朋友圈点赞了,但是又取消了,是不是很奇怪啊?我们都下个月都要做重要的测试了,我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哎呀,我是一个很没有意志力的人。
  成禾真撑着脸颊,颊肉都有点变形了,眼睛有点酸涩,语气也有点落寞。
  ——我应该跟你说点好的事情对吧?
  ——对不起。
  ——可是我……
  她话到一半,耳朵敏锐地听到‘咯吱’一声。
  草丛里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成禾真立马站起来,怒喝一声。
  “谁?!”
  月光下,一道人影缓缓挪出草丛,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中等精瘦,长了双偏圆的黑眼睛,直鼻、轮廓干净,很面善的犬系长相,枣红色运动服。
  对方面上滑过一丝尴尬。
  林誉杰。
  “林老师?!”
  成禾真瞠目结舌。
  “你在这儿……干嘛?”
  “小成,不好意思啊。”
  林誉杰无奈地挠挠后脑勺:“吓到你了,我是来看看……”
  “你看什么——来看岛姐啊?”
  成禾真吃惊地问。
  “嗯……嗯,我很喜欢你给她立的这个墓。”
  林誉杰笑了笑,他手里拎着个红袋子,附近小卖部买的。
  看上去是常来的样子。
  成禾真愣了愣:“你……你以前说那个,后来走散绝交的青梅是小岛姐?她老公发疯时说的那个人——”
  林誉杰点点头。
  走上前去,摆上新到的汽水,贴着外文字母的新鲜品。
  “你们玩儿得很好,我偶尔看见她,感觉她挺开心的。”林誉杰看了眼她,笑笑,小虎牙一闪而过。仍然未婚仍然年轻,甚至有点二十岁时的羞涩。
  “我那时候看你也瘦不拉几的,矮得像猴子一样。很担心。”
  林誉杰说:“还好,你挺野的。”
  成禾真:……
  成禾真:“谢谢夸奖。”
  她有气无力道。
  “不谢。”
  林誉杰笑了:“我应该也早点教她的。是我的错。”
  成禾真垂下眼睛,很想哭。
  以为自己以前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原来没有。
  最后还是忍住了。
  快午夜了,她看了眼表,十一点五十二了,便平复了下语气:“我下山啦,你跟她聊吧。走咯。”
  边下山,她边拍了张今晚的月亮。
  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很想写点文艺的,但苦思冥想只能走白描风。
  [好白,好亮,好大。多年前的月也这么美吗?]
  十一点五十八发出。
  超糊的一张图。
  等啊等,足足两分钟朋友圈迟迟没有新消息显示。
  再回看。
  这个生日快乐……是不是有点隐晦了?
  好烂的文案,是文盲发的吗?
  删掉比较好吧?
  删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她大大方方地发咋啦!
  想了半天,还是在十二点过五分时,发了一条微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