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岛姐……”
  成禾真低下头,扒拉着刚梳的丸子头,努力抻着脖子给他看。
  周颂南探头,认真地寻找,发现底下藏了个很深的扁扁小小的发夹。浅蓝色的小鱼。
  “送了我这个。”
  “她那天说,秋秋爸爸其实也没错。就算对方人很好,大家也有转身的权力。只不过,这个权力只有男人有。女人想走,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我感觉她好痛苦啊……让我更痛苦的是,我竟然觉得,她最后能迈出那一步,也不是最糟糕的,我也是个坏人,坐牢的人去死的人都不是我——”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成禾真哭了。
  “小学的时候我就学过了……可到底什么是对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周颂南把她抱紧,下巴轻轻压在她柔软的长发上。
  “真真,她很重视你。你们是同类,所以一样勇敢。”
  成禾真哭得更大声了。周颂南用指腹耐心无声地揩掉,眼泪让脸颊变得冷又湿,他想让她暖和起来。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
  她的眼泪吓得戛然而止。
  “成禾真!!”
  陆一淙焦急的声音隐约传来。
  “你人在吗?!”
  成禾真呆呆地看了眼关机的手机,灵魂出窍地远眺门口。
  ……完了。
  忘了自己是后天还要上班的社畜。
  就这样在快结束的时候直接消失了。做了个爽就开始吵架,吵完又谈心,现在过去多久了来着?
  “安静不出声就好,他等会儿会走。”
  周颂南瞥了眼门口,温柔地对她说。
  话音还没落,陆一淙打电话的声音就传来了:“喂,你好警局吗?是这样的我有个急事,我的员工她现在可能——”
  周颂南:……
  成禾真:……
  -
  陆一淙还没报完酒店地址,门从里面一下拉开了。
  周颂南抽掉了他的手机,摁断通话,把手机扔回他怀里。
  极其流畅快速的动作。
  最后又道。
  “她没事,累了,上来休息。”
  周颂南面无表情。
  陆一淙脸色难看,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冷冷瞪着周颂南。几秒后,视线从男人那张欠揍的脸上,缓缓转至敞开两颗纽扣的领口。
  鲜红的抓痕,都渗血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周颂南不动声色地抬手,将扣子很快扣死。
  ——册那。好贱的男人。
  陆一淙想。
  72
  (正文完结)
  【七十二】
  “陆总,喝点什么?”
  周颂南把酒单推过去,讲话不紧不慢:“我请。”
  这层是酒店的露台层,清吧推门出去,有观外滩夜景的极阔视野。
  不过此时,灯已经灭了。整个世界陷入沉寂。
  清吧内也人影寥寥,每个桌子上的烛火微弱,提供一点氛围感光亮。
  陆一淙盯着他,面无表情转开视线,对侍者道:“苏打水就好。”
  “开车,不喝酒。之前还没好好打过招呼。”
  话到一半,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翘着二郎腿,说完上次没来得及说的话:“我是陆一淙。你是?”
  “周颂南。”他对着陆一淙轻颔首,也算自我介绍过。
  又道:“我知道,你是小真的老板。”
  光线暗,陆一淙无声打量着他。
  没有介绍别的。
  看来上位大业暂未完全成功。
  不然以成禾真的性格,早就大大方方把他拉到人前了。
  陆一淙也是人精,看破不说破,说起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
  “成禾真是多元复合型人才,我们公司能找到她很有福气。”
  周颂南:“嗯。”
  陆一淙看出他的若有所思,直接道:“有话直说。”
  周颂南沉吟了下:“她非常有能力,是坚韧又聪明的天才……希望陆总珍惜。”
  这话说得看似清晰,实则模棱两可;看似模棱两可,实则暗指他们庙小。
  陆一淙有点不爽,但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不会永远在我这儿待着。她自己t要是攒够了钱,估计要直接去读博了,也不会来溯光的。”
  他喝了口水,无意中瞥了周颂南一眼,眼睛定住了。
  周颂南陷入了冰冻似的沉默,神识一瞬被抽离般。
  陆一淙很快意识到什么,颇为兴奋,兴奋中带点幸灾乐祸道:“哇,周总,别说你不知道她是想继续读书的?”
  周颂南没说话。
  陆一淙看热闹的神色渐渐收了起来,他眉心蹙起:“她连这些都不跟你聊?那你俩在一起有个什么劲儿?”
  他单刀直入,在极暗的环境里,也能看到对面气息与姿势的变化。
  周颂南很轻地吐出一口气,靠进单人沙发深处。
  他什么都没有说。
  “没意思。”
  陆一淙其实有很多难听话可以说,他根本就不懂她,也浪费了她的时间,最后都没说——连自己都看得出来,成禾真说出口的那一瞬,就是把它翻来覆去想过几百上千遍了。
  不过说不说也没差,周颂南已经听不进他讲任何话了。
  “周总,我听说你副业投资不是干得还行吗?”
  柯锦遥感慨过有个朋友眼光精准,前几年美联储暂停加息,科技股估值修复,重仓faang回调机会,一年后的危机年,又在熔断期买入纳指看涨期权,杠杆获利三倍以上,年年踩点,主业还忙得飞起。现在看来,那人八成就是姓周的。
  “柯姐说的人要是你,你套现一部分出来,别说养你那所了,江景平层都能出来了吧?”
  陆一淙反问:“她好像只是去德国而已吧?你不愿意供啊?”
  跟本来话就不多的人聊不出个什么,他没那么多美国时间,起身离开前,好心好意俯身:“我听老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是最有用的箴言:能干干,不能干就滚。我觉得很多事都适用,周总你说呢?”
  陆一淙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周颂南抬手揉了揉眉骨,最后将脸埋入掌心。
  他始终无法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恐慌、空白的余烬。
  博士。
  她如果要读,他半点也不会意外。不要说一个学位,他可以托举她一辈子,让她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可现状是,她甚至从来没有提过。这就是他给她的安全感。
  叮。
  一条信息跳出来。
  陆一淙给他手机上发了张图。
  成禾真站在风洞实验室外,抱臂低头,抬眸盯紧前方的瞬间。
  她的神情那样平静、锐利。
  那样熟悉。
  ——颂南哥,你看我这个新年计划写的咋样呀?
  虎头虎脑,半大不小的孩子,她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少年。
  周颂南看到她了:看到她勃勃生气、清晰的目标、跃跃欲试的野心,他敏锐地捕捉到这颗明珠的光华。
  她的头发总是随便一扎,无论是上课还是训练,背着她那标志性的粉黑色大包,风里来雨里去,周颂南觉得那样挺好。女性的桎梏和不幸,很多时候从不可抗拒的诱惑开始。
  青春期是个微妙的节点,一个女性特质强烈的人,吸引力犹如血招鲨鱼,雄性的恶劣她们尚未领教,被蜜糖包裹着的毒药,爱、青睐、挑逗、注意力,根据女孩儿们的身材、穿着,按需发放,一切极乐和极恶皆寄生在此。成禾真因为在易德一战成名,被人讲不像女生,真倒胃口。
  那是高一下,成禾真不大在意,但是偶尔想起流言蜚语,还是心烦。
  他对她逐渐有了纯粹的欣赏,带点投资的笃定心态,于是特地跟她提过这一点:管他倒不倒胃口。你生理性别为女,女的就是你这样。别理其他人,去够一够你想做的梦吧,快意无与伦比。相信我。
  他可以替她规划路径,扫清障碍,看着她一步一个脚印,目标永不落空,成绩单越来越亮眼,看着她在f1比赛观众席上哭得脸都皱起来,哭着说我也要来这里工作。
  ——生猛下去吧,小战士。
  周颂南在最后一排观众席,看着她夏季比赛跳上颁奖台,张开双臂尖叫,当时就笑了,在心里这样同她讲。
  可是,什么时候这种心情开始变质?
  她袒露柔软的瞬间,卸下心防,他碰到她的体温,那是成年女人的温度,触感。爱意如疯长的藤蔓,缠绕住他的理智。周颂南下意识想将她放进名为爱人的精致玻璃房中。
  呵护、占有、不要让她脱离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把她只当成一个女人来看了?
  她本人呢?他爱上她的最初,才华横溢,勃勃野心,如今都藏到了真正的本心之后。
  因为他,她需要花费无数精力在让她陌生、不安的婚姻中,在浓烈的爱欲中,不得不一遍遍审视其自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