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就赔偿僵持不下,项目也面临着破产。肖自恒一直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周颂南经常两手一摊,跑了两回,老蛇人都见不着。
  不过这次又来了。
  老蛇六十多了,明面上是几家物流公司和汽修厂老板,也算是片区话事人,讲话很有分量,不过近来身体抱恙,几乎不出面。
  代替他的人,正是柳千渝。
  亿龙汽修厂后院,一间简陋办公室内,冷气嘶鸣,空气里混杂着机油和廉价香烟的味道。
  周颂南t坐在一张掉皮折叠椅上。
  对面是柳千渝,他把整个办公室抽得乌烟瘴气,此刻叼着烟,慢悠悠地用绒布擦拭一个黄铜汽车摆件,身后站着两个眼神不善的男人,宛如左右护法。
  过了不知多久,柳千渝抬眼,直刺向周颂南:“周老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不好意思啊,怠慢了。”
  潜台词是:还不滚?
  周颂南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眼底,不急不缓地开口。
  “柳总客气了。梧桐里的项目,给你和街坊邻居们添堵了,我先代表我们设计所,给你和乔先生赔个不是。”
  他稍一颔首,姿态貌似放得很低,但也没什么热切谄媚之意。
  “赔不是?”
  柳千渝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周老板,你做这行多久了?那祖屋的梁,料你认识吗?还有牌位,灰叫人扬了,那批祖宗要重新投胎都能满地爬了,车撞树上你知道拐了,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能把它恢复如初吗?”
  “不能。”
  周颂南双手交叠,从容地笑笑:“所以,这不是找来了?比起赔不是,我觉得做实事更快一点。”
  他讲话声音不高,却有力地穿透烟雾。随即,从桌上推过去一张名片,调整到与桌子完全对齐,待柳千渝扫过,周颂南才继续道:“这位是古建部的李老,我联系了他,他和带队的团队,下周四进场,所有损毁,一梁一柱、一砖一瓦,都按照原工艺、原材料、原址修复,一切费用,七尙会先行垫付。我们该出的钱,一分不会少。”
  柳千渝一顿,眼睛盯住他,冷气一时更足。
  周颂南完全不怕他盯,缓声讲下去。
  “还有牌位……我托人寻访过白云观的徐道长,请了日子,下月初五,是黄道吉日,由道长主持,在新偏厅重立牌位,开光祭祀。您看,还妥当吗?”
  一时间,一片死寂。
  柳千渝夹烟的手顿在半空,又掸了掸,烟灰簌簌落进陶瓷烟灰缸内。
  他微眯了眯眼。
  好大的诚意,极周密的背调。如果老蛇在,这就是他最在意的痛点。
  老蛇五十来岁时去过白云观后,回来最信任徐道长,但对方多年不出山了;牌位之中,最重要的那位,忌日也正是初五。
  “你查得很清楚嘛……”
  柳千渝语气不阴不阳,望着周颂南的眼神变了些,混合着轻微怒意和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如果一切妥当,合适的时候,我们所会联系律师,发布这份声明。”
  周颂南把手机又推过去。
  柳千渝这次认真看完了,看得嚯了一声,借力打力的完美案例,估计七尙伤不到毫毛。他懒洋洋靠到椅子里:“周老板啊,你把开发商祖坟刨了?”
  这当然是玩笑。不过他确定,对方肯定有把柄在周颂南手里。这声明里强调了方案核心,以及保护与更新并重,给老蛇那边肯定是交代得过去。
  周颂南神色未变,只是陈述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甚至置身事外的冷硬。
  “扎根在这块土地的项目,不了解邻里的根底,念想,跟闭着眼过河没区别。有人犯了错误,坏了规矩,过了乔家的线。过了线,就得付出代价。”
  “但是,这个项目规划之初,乔家祖屋就是设计的魂,魂没了,项目就死了,这片区域只剩下推倒重来的钢筋水泥,我想,你的本意也并非如此。”
  周颂南讲话有一种魔力,稳固、不动如山,让人根本摸不清底细。
  柳千渝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
  似要剥开他温文尔雅的表皮,看清底下到底有什么。
  周颂南坦然回视,眼神深邃静然。
  “好。按你定的日子办。”
  柳千渝把烟随手灭了,似笑非笑:“你有点意思,周总。”
  周颂南站起身,嘴角的弧度终于带了点真实笑意。
  “一言为定,合作愉快。”
  抓住诉求、掌握人心,还能撬动不好动的力量为自己办事。
  柳千渝琢磨着,能算计,也会算计,真是道行不浅。
  便一改从不送客的习惯,起身将他送到厂门口。
  周颂南一直走到铁门处,突然开口:“有个私事,不知道柳总有没有门路,能帮忙一查。”
  “周总还需要帮忙?我看你很擅长嘛。”
  柳千渝嚼着口香糖,随口轻笑。
  “这个人。”
  周颂南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杜致勇。
  要改造的别墅,并不真正是他的。周颂南研究合同、找灰色第三方查完后发现的,他只是被真正的产权人推到台前,帮忙盯着的一个傀儡罢了。真名杜致勇,不过就是个叠码仔出身的资深骗子,想跟兰娴打交道,装作喜欢她,因为对女老板天然有兴趣,可兰娴一直没上套,他最后小使手段,用朋友帮忙的借口,把兰娴现金流转走120万。兰娴气到住院,他临跑路前还送了花海,算是挑衅。
  搁在平时,自然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兰娴的新院刚开没多久,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也不是多大的买卖。周颂南说借她一百五十万周转,顺便借着机会透露了结婚的事,并且承诺会帮她找到人。
  三明治式袒露法。
  兰娴当时人都懵了。
  不过周颂南向来说到做到。
  柳千渝站在那儿,不是很想接,他真不信对方这手段,有了名字还查不出来?
  “我不是要查他。我有事要找他,他应该在这片藏身,也有可能去香港,需要柳总帮忙。”
  周颂南说完,柳千渝无语地笑了。
  他生母是香港人,不过很少人知道。都以为她在禅城长大。
  柳千渝冷笑:“把我翻个底朝天,我还要帮你啊?”
  “柳总,我知道你不做赔本买卖。听说你最近一年,在找未婚妻?”
  周颂南温声问道。
  柳千渝背脊一僵,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
  周颂南办完事出来,傍晚在当地市场逛了很久,选了很久成禾真可能会喜欢的礼物。
  傍晚的金色霞光很柔和,过了十几分钟,转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看到树,想到她;看到云,也想到她。
  脑海里划过她名字,唇边都会不自主地勾出弧度。
  他选好礼物,随手打开了家里客厅的摄像头app,想看看她在不在,今天是周末。这app她之前也装过,不过说每次打开都看到他在沙发上办公,很无聊。
  她不在。
  也正常。
  周颂南刚要退出,突然觉得不太对,又仔细看了眼画面。
  展示柜里的车模型不见了。只有空空如也的玻璃柜。
  茶几上,还摆着个放置歪扭的文件。让人很想把它扶平扶正。
  -
  接到电话的时候,成禾真刚加完夜班,跟吕哥一行人夜宵中。
  “喂?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啦?”
  她笑道。
  听到周颂南问什么后,她举着红柳肉串的手一顿,靠在椅子深处,踩着地来回晃了晃,语气随意:“哦?那个啊,我放卧室了,保养一下。”
  “是吗?”
  周颂南很轻地笑笑:“好。”
  成禾真随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延了十来天,下周?”
  周颂南:“今晚。”
  成禾真砰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椅子倒了,人也愣住了:“什么?”
  “怎么了?”
  周颂南似乎听出她的动静,音色淡而悦耳,却听得人寒毛直竖。
  “紧张什么?”
  顿了一下,他又随口道,似是闲适的玩笑:“真真,我又不会吃了你。”
  66
  【六十六】
  深秋有一点好,能在室外吃烧烤,啤酒瓶,铁签桶,塑料椅扎实压在坑坑洼洼的路面里,十里飘香的味,沾得人满身都是。
  他们同部门几个人关系挺好,今晚迎来阶段性小胜利,反正自己这边儿能松口气,一行人九点半下班出来吃夜宵。吕忱叫上了自己女朋友,林工和弟弟都来了,他弟甚至在驰利上班,也算同行,等十一点时,陆一淙那边结束,加入了夜宵大军,吕忱开玩笑说您又来与民同乐啊,陆一淙轻踹他凳子一脚,说滚滚滚。
  店外音响在放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