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上挂着一丝发红的月亮,今晚有浓厚的积云,远处传来内环高架隐约的车流声,从早到晚都不停歇的动静。
  “小真,我听你的意思,”沈艳秋喝了口冰雪碧,明艳的面孔上迷惑一闪而过:“好像周颂南就不能低头不能反悔一样,这不是很反人类嘛——”
  “对,他不可以。”
  成禾真下意识道。
  脱口而出后,她愣住了。
  18
  【十八】
  凌晨十二点过八分,周颂南走进ahito,一家新开的清吧,氛围幽静,有露台还有二楼,面积不小,不过今晚没有jazz乐队。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最里头的位置,往单人沙发后头一站,鬼魅一样悄无声息。肖自恒人是倒挂在沙发上的,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正在模糊观察吧台上的花纹,视野突然被挡住。
  “周哥,那你来,我就先走了,还有点事儿——”
  肖自恒的另一个好友认出来人,正苦于无人接手伺候,一有机会,马不停蹄开溜。
  周颂南点头。
  “路上小心。”
  他今晚工作还没做完,被紧急call来的。
  肖自恒最近露面非常少,没有出差也没跑项目,周颂南估计他有事,但他对打探别人私事不感兴趣,只是把肖冷落的工作顺手接了点过去。
  周颂南坐进对面沙发里,手撑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看他哀嚎。
  失恋。
  “……我跟她好歹也两年半,上个月还好好的,结果一下就被残忍地抛弃了,lyla你也认识,昨天朋友圈你看到没?啊那男的是谁啊——”
  肖自恒一头栽进旁边长沙发里,发出痛彻心扉的动静。
  安静了好久,肖自恒都以为人不在了,头从沙发里抬起来。
  周颂南垂眸望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
  “我靠,大哥你……你有没有点人性啊?!”
  肖自恒本来脸就喝得通红,现下连耳朵都涨红了,整个人蹦起来,激动地辩解:“你根本没法懂……”
  他刚想直起身子,人就被地心引力又抓到地面。
  周颂南扶他一把,揪着人的领子把他扔进沙发深处。
  “你家离新天地近,我开车过来一个多小时,对我有意见直说。”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观察了下,龙舌兰就剩了个底,空杯子少说七八个往上了。
  肖自恒:“什么……怎么有……你爬过来吗?要得了一小时?!”
  周颂南:“我从所里过来的。”
  肖自恒一梗,气势像扎破的气球:“……最近有那么忙吗——”
  周颂南没说话,过了好几秒,才挑挑眉:“你说呢?”
  ……
  肖自恒缓缓目移。
  即使只是半醉,他也很心虚。
  今天还是周六。虽说加班家常便饭,但是周颂南那工作强度太惊人了。
  工作群他还是能看见的,最近c组水岸的项目施工图改到了第十七版。
  “我周日就回去了。”
  肖自恒垂头耷脑,接过周颂南递的柠檬水,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帮我看个东西。”
  他摸出手机,在相册里翻了一阵,翻出张存图来,看着像论坛之类的,人头攒动。肖自恒把图放大,指了指右上角,一张正回头的侧脸,眼睛很灵,眼尾和鼻尖弧度上翘,穿件修身灰色正肩t恤。
  “你记得我们那天在校门口遇见的女生不,这个是不是?”
  周颂南无意中扫了眼,视线垂落,凝住了半秒,尔后看向肖自恒道:“应该吧。”
  “应该什么应该,我看就是吧,她这脸型和眼睛还挺特别的。不过肖准说认识哎,之前业内论坛见到过两三次呢,”
  肖自恒强调:“我堂弟,你记得吧?他可是你校友,记忆力也很好……”
  “说重点。”
  周颂南:“我要回去休息了。”
  “哎,也没啥,就是他也没想到这么有缘,说六人定律果然有用,其实之前碰到两次了都,也跟人聊了,但也没好意思要上微信,”
  肖自恒:“反正你熟人,我想肯定有联系方式,就说你方便不方便给一个,人家加不加都行,反正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沟通……”
  周颂南:“我这没有。”
  他神态自若地往外走,抬头看了肖自恒一眼:“你需要的话,也可以去问周颂棠。她留了——你需要扶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不过你怎么会没有!”
  肖自恒摆摆手,吃惊的同时,也陷入了挣扎。
  肖准这次的贿赂正得他心,但是扪心自问一下,周颂棠,真有这个必要吗?
  “删了。”
  周颂南说。
  即使光线很暗,肖自恒眯着眼观察了几秒,暗自抽了口凉气,周颂南连之前跟他师兄打过架的甲方、把他们坑惨过的中间方都没删过!能得罪周颂南这么狠,也是个人物。虽然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肖自恒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变化,这梁子看起来结得可不轻。
  堂弟虚无缥缈的爱情和帮他撑起大半片t天的可靠男人,闭着眼睛用脚都知道怎么选。
  “哎,不好意思,我想——”
  忽然间,侧后方传来道礼貌的女声,她轻拍了拍周颂南肩头,讲话的音色微微沙哑,很有特点。
  一个留着橙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荡领背心、阔腿牛仔裤,腰链、耳环、眼镜,相得益彰的顶时髦搭配。她人也高,差不多一七五,高鼻梁丹凤眼,全身上下简直写着模特两个字。
  看见周颂南的脸,她不着痕迹地一愣,尔后笑了笑:“不好意思,没什么事,我认错人了。”
  她正要转身,周颂南竟叫出她名字。
  “边弋?”
  “你记得我?”
  边弋实在意外,她染浅的眉头一挑:“周颂南,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
  “你认识?”
  肖自恒凑近问。
  周颂南受不了酒气,卡着下巴让人九十度转头,对着边弋颔首,不冷不热:“我记得。你学的也是汽车工程。”
  也?
  边弋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才又抬头问道:“你最近跟成禾真还有联系吗?”
  周颂南:“你们是中学同学,你没有联系方式吗?”
  他话里的冷淡之意呼之欲出。
  有时候人生也是荒谬,像在飞行棋毯上掷骰子,别人越顺自己越背,6永远掷不出,急躁和事与愿违就变作一对双生。越希望一个名字不出现,越如倒灌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跟她上次见都是八天前的事了,那次的场景,自然算不上愉悦。
  “好吧,”
  边弋耸耸肩,她笑起来,冷淡的气质一下散掉了,带着点奇异的观感:微讽和急切的兴奋。还有些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很矛盾。
  “那你听没听说过她最近的事咯?她真的打算不做这行了?你要有空,让她通过一下我申请呗。”
  周颂南耐心消失殆尽,转身就走。慢半拍的肖自恒倒是很好心,笑呵呵道:“美女,他又不是人家老公,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啊?你们要是同学的话——”
  他眼风一转,周颂南人高腿长的,背影转眼真要消失在门口了。
  “哎。哎老周你等等我,我没开车!!”
  肖自恒赶紧撤了,对着边弋挥了挥手:“拜拜啊。”
  赶不上的话,周颂南绝对会让他自己走回去。
  车沿着主干道缓行,在倒数很长的红灯前停下,肖自恒在副座昏睡。
  夜已经深了,树缠着暗灭的灯带,拽着热闹的街区从沸腾中冷却。
  周颂南放下车窗,春日的冷风扑进来。
  新天地这个地方很奇特。
  他九岁的时候,新天地北里保留了局部建筑,其他地方拆掉,开始做局部改造,马当路沿街建筑又在年底动工,到他十岁时,核心区域已经基本建造完成。
  周颂南记得很清楚,他对这块区域最初的印象,就是围起来的施工场地。即使看不见,那种动静听一听也挺好。而人如果曾站在对面,长久地等待,看着日头的光芒与阴影从建筑群周围移动,变化,消失,就好像跟这块区域有感情了一样。等待一个地方落成,很像拆不知名的礼盒。看看日光的路径,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但盲盒这种东西,拆出来的一瞬,才是最高潮。
  青砖黑瓦的石库门建筑,与繁华到流光溢彩的商业区融合,久了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她为什么觉得奇特呢?
  周颂南撑着车窗,望着窗外,一晃眼,马路对面似是晃晃悠悠走来一对初中生,偷偷地压马路,女生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彩色糖果条,被糖精味迷惑得七荤八素,眼珠子还一直盯路过的漂亮车子。
  快15岁的成禾真,剪了个半长不短的头发,人一夜之间抽条了。她的头发颜色偏浅,在日头光线下会呈现出浅棕。对此,她暗示过自己营养一般,以一种很巧妙的方式,周锦生当时听得触动又心疼,嘱咐人给她营养一定要加好,还买了一大堆国外零食,让孩子应吃尽吃。那些存货她后来假期拿回彭城一大半,跟松鼠囤货似得。结果有次跟周颂南还撞个正着,她不想败坏自己的名声,把存钱罐的钢镚儿忍痛倒出来,还装作被卡住了,最后只挑挑拣拣拿出了几个,眼含泪花,虔诚地拜托他帮自己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