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有种莫名的尴尬。
  依男性的平均自恋程度,不会以为她冲冠一怒为蓝颜吧?成禾真也没法直接开口,说不全是因为你。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导火索,让她联想到极坏回忆的导火索。
  “或者让她未婚夫来,你们一起去。”
  周颂南没理她,继续对沈艳秋道:“现在晚了,也保险一点。”
  沈艳秋大脑宕机了两秒:“未……”
  成禾真脑袋放空了会儿。
  接着很快严肃道:“好,我会叫他来的。你回去路上小心,再见。”
  她隔着车窗看着周颂南,他的眼睛漆黑幽深,探不到底,几乎跟黑夜融为一道。
  成禾真迫切地需要逃离。
  他今天递过来冰袋后,她就完全不想再看到他了。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话。
  成禾真最近烦心事多,差点快忘光了。现在又被迫想起来。简直痛苦万分。
  ——小心。
  那时在窗边,缝隙里透出的夜,雾浓到完全化不开,枝桠抵在窗玻璃上。那道低哑戏谑的男声也是这样响在耳边,把她腰捞住,手被他摁在窗沿上,冰火两重天。
  ——扶好一点。
  讲得好像很体贴,动作却凶狠。
  当时她在想什么?成禾真以为自己忘了,现在看着周颂南的眼睛,发觉自己竟然记得蛮清楚。
  骨子里那么高傲恶劣的人,做起爱来还不是要放下身段。胸膛戴着的玉石还一直撞她脖颈子,好烦。
  17
  【十七】
  周颂南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打量了几秒。一般来讲,越浓的黑夜里,越方便看清人。因为有夜色环境做掩体,人们面部相对放松很多。
  成禾真的瞳孔看起来是黑色的。
  其实是深棕。以前在周家,她会站在凳子上,从很高的餐柜里,偷偷拿他收纳好的十几种咖啡豆,烘焙程度各不相同,她每种挑一颗,对着镜子对比眼珠颜色,把最像的那颗私自命名为愿望成真豆,以后大考前就只喝它,反正都要加致死量的牛奶,没区别。她喜欢在无意义事件里展现毫无必要的忠诚。就像来周家第一天时,她那条丑到震撼人心的裙子,她明明也不爱穿,但因为是从彭城穿过来的,不管别人怎么背地里讲,洗干净后她依然会抽空穿出去,而且走起路来也很坦然自得,路过有反光的地方,还会欣赏一下,骄傲的小孔雀一样。
  她的这双眼睛,看谁从来都是一个样。直愣愣地,即使有情绪也很难藏住,无论快乐悲伤都像夏日树影,风随便吹吹,叶片一晃,影子映在地上,清晰可见。
  现在她看上去,似乎跟那时并无分别。
  可怎么会呢,人越长越高,越走越远,越变越陌生,都是必然的。
  只能是比以前更会伪装。
  周颂南是记仇的,只不过对他来讲,有更重要的事,对爱恨情仇不太上心,不爱钻牛角尖,有那时间不如多睡几个小时——但踩进他红线的人,一个也不会忘。别说再联系,有时候公共场合遇到了也懒得维持社交礼仪。
  成禾真这次是例外。可他其实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揽这个麻烦上身。
  为了几句难听话吗?显然没这个必要。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何况是别人的事,”
  周颂南手虚搭在车门上,在关门前说:“跟你没有关系,没必要多事。”
  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很平淡的一句话,完全挑起了成禾真的火气。
  她左手握住车窗窗沿,把门砰地关紧,从开到底的车窗探出头,清脆地冷笑了声:“跟你没关系吧?换哪个认识的人都一样,我听不惯。”
  周颂南盯着她几秒,忽地也笑了:“怎么没关系?”
  他俯身,与她平静对视。
  “我跟他家人也许会有合作,如果以后她是我的甲方,那她弟弟爱说什么说什么,讲两句也死不了人,钱到账就行。”
  成禾真盯着他,发现他不是冲动发言。
  张了张嘴,有几秒什么都说不出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掩不住的震荡。
  “周颂南,你——”
  “怎么,想说对我很失望?”
  周颂南微讽地翘了翘唇角,直起身来,退后两步,双手自然落在西裤兜里,眼垂下来,温温反问:“你不是早都失望过了么?”
  成禾真咬牙切齿:“我再管你的闲事就是狗!”
  她扔下这句,二话没说,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开远了。不过还是没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男人站在原地,只是低着头,似乎拢住风点了支烟,身形修长落拓。
  等车开到主干道上,沈艳秋在后排坐得七扭八歪,幽幽叹了口气。
  “你们俩这都能吵起来?搞什么呀。”
  明明都是挺和平的内容走向。
  成禾真在大路口一个拐弯,难掩悲愤:“我饿了,吃人饭t去。”
  沈艳秋噗地笑出声:“水果布拉塔不是食物?你刚刚不是吃得挺欢。”
  她开快半小时,开到离沈艳秋家不远的地方,从西侧的弄堂拐进去,斑驳的石墙上藤蔓无声绕过,再走不到一百米,有家营业到凌晨的米粉店,招牌灯箱黄红相间,十分喜庆。老板是湖南人,工作日生意很好。
  里头没位置了,俩人多搬了个凳子坐在外边。
  成禾真点了辣椒炒肉和红烧牛肉配一份粉,点完后熟练滑进微信,打算立刻马上把周颂南删掉,不过沈艳秋眼疾手快,把她手机夺下来,哭笑不得:“你多大了,还要搞绝交这套。”
  “搞这套?”
  成禾真夸张地哼笑,提高声音加重强调:“我们都事实绝交多久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他八百年轮回我一次,后面那个新年短信,我也没有群发过吧?他直接不回了诶?有没有点礼貌!”
  沈艳秋的粉先上来的,她想了想:“你是不是之前断过片,忘了得罪过他啦?我看周颂南不像是会跟你过不去的人哎,毕竟你们也算老熟人了。而且刚刚你那么生气,为什么呀,我怎么没听出来他哪句有问题?”
  “呃……”
  成禾真撑着太阳穴,无名指揉了揉眉心,嘟囔道:“得罪嘛,应该没有。他说的话——”
  在牛骨汤熬成的汤底和红油香味中,她有点尴尬地顿了几秒:“他刚具体说了啥来着我咋有点忘了。”
  沈艳秋:“……”
  沈艳秋:“如果以后变成甲方,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讲两句也死不了人,钱到账就行。”
  成禾真赞叹道:“哇,你记得真清楚。”
  沈艳秋深沉地嗦了口粉:“我所长也说过类似的话。多干两个小时死不了人。甲方催图尽快办,甲方发朋友圈去点赞。”
  成禾真不厚道地笑倒在桌子上:“好吧,那他说的有点道理。”
  “不过周颂南以前在乎这些吗?面子、尊严……什么的。”
  成禾真笑意渐淡,轻叹了口气:“最早不。他在哪儿都混的如鱼得水,谁要得罪他啊。”
  沈艳秋耸耸肩:“对啊,那不就得了。我看你刚才那表情,感觉天都塌了,好像他真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一样。”
  “秋秋,你不懂,后来就不一样了。”
  成禾真夹了块牛肉,忧伤到想体会下味同嚼蜡,这样可以少吃点儿,打包回去当早餐,结果发现还是很好吃,更忧伤了。
  她给沈艳秋讲了件小事。很多年前,在周颂南回来处理家事期间,他在最缺钱的时候,为了一个有可能的六位数项目,在洗浴中心门口等拍板的甲方七个小时,也算是有了好结果,不过后来,临门一脚时,还是退出放弃了。
  对方态度恶劣倒是其次,为了降低造价,想做点灰色改动,包括钢结构防火涂层厚度之类的,施工现场很多不可控因素,他觉得不行,合同也没签。
  她是后来才听说这件事的,不过是在好几个人的饭桌上,周颂南那时讲得很轻巧,当笑话一样一笔带过。
  “没人尊重你的时候,就更要把自己当人。”
  成禾真盯着汤粉,轻声道:“我觉得他这样对,一直也这么做的。”
  要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费点劲也没关系。一个把尊重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现在别人怎么讲他,都不在意了。这种不在意,跟以前不同。是不能在意,是无奈之下的恐惧。可是又不用他自己来,就连别人得罪了对方,他都要害怕吗?
  她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只是对这种类型的谣言生理性厌恶。一下想起没能看成的岛岛姐,成禾真胸口闷上加闷。
  叮。
  手机屏幕倏地亮了。
  她翻过来一看,一条陌生号码。
  [我是成仁韬,我爸说有点事想跟你说,有时间打个电话没?]
  “谁?”
  沈艳秋扫了眼,不小心看到了:“你大伯的儿子?又来找你借钱啊?”
  成禾真拢了把头发,把手机啪地翻过去,懒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