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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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九点半,把所有检查做完,成禾真只有小腿骨折和轻微脑震荡,家里简直全员出动,火速给她办理了住院。
  她吊着一只绑成粽子的左腿,开始认真清起信息来。
  先让沈艳秋绝对不要请假不要大惊小怪。
  再让贺云岷不要过来医院凑热闹她嫌烦。
  看到一个未接语音通话,成禾真怔了怔,凌晨三点多,那么巧。
  她眼角余光一扫,忽然注意到,有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从她病房前晃过,看了眼病房前的牌子,又晃走了。
  “走错了吧。”
  成禾真警惕性很高,她感觉对方在看自己,但最后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干脆又躺了回去。
  尤晖下楼的时候打了个电话,无语至极地叹了口气。
  “周工,我看起来是不是很闲?别因为我离彭城近就使唤我啊!咱们关系还没近到可以浪费我的休息日!”
  对方没理他,回得很简短。
  “说重点。”
  “重点就是没啥事儿,人活蹦乱跳的——哦,夸张了,蹦不起来,就是骨折了好像,也没啥大事,我看还跟人发语音呢。”
  尤晖是监理,五年前跟周颂南在东城的一个项目上认识的。
  “行,谢谢。”
  周颂南:“下次请你吃饭。”
  “别怪我八卦啊,你这有情况了啊?”
  尤晖走到医院门口,嘿嘿笑了两声:“要不然大半夜把我叫起来,开一个小时车过来,就看个无关人员啊?”
  “有什么情况,朋友孩子。”
  周颂南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非常漠然。
  “隔辈。”
  “我看跟你没差几岁吧?而且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现在电视剧不都这么演……”
  尤晖话还没说完,周颂南又强调了一遍,一个月内还他人情,说完把电话撂了。
  “我靠,过河拆桥一把好手。”
  尤晖愣了愣,气笑了。
  不过想起周颂南把他喊起来的时候,他真以为对方是什么严重意外,危及生命了呢。现在没事,也挺好。
  虚惊一场,人间最美好的词。
  尤晖驱车离开。
  今天彭城的阳光不错,他还能回家睡个回笼觉。
  医院门口人也渐渐多起来,有道颀长身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街边临时停的车。
  男人刚上驾驶座,安全带没系好,忽然一阵头晕,强烈的心脏震颤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晚上开六个多小时车过来,中间一次没停,再开回去,好像不太现实。
  周颂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头抵在上面,许久,才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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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成禾真不喜欢在医院多待,她人看着糙,其实还挺敏感。晚上被同病房的病友呼噜声吵得睡不着。整天躺着,更是浑身难受。折腾了不到两天就想出院。
  兰琼梅过来看她,气得在她后脑勺呼巴掌:“你属猴的?身上有跳蚤?能不能躺躺好?”
  她趴在病床边沿哀嚎:“李医生都说固定好了,可以回家休养的——”
  “你回家能有什么事?不是都离开单位了?”
  兰琼梅把削好的梨子塞她嘴里。
  成禾真没想到老太太知道她失业的事了,气焰顿时缩成火苗。
  “啊……那我回去也方便投简历找新工作嘛。”
  “先把伤养好吧,脑子撞出问题了怎么办?”
  兰琼梅有点儿生气。
  “本来就不太好使!”
  “我回家肯定会好好养的,”
  成禾真面上露出悔恨的表情:“以后晚上绝对不乱跑了,而且我最近睡不着,”她快速眨动眼睛,试图逼出一点泪水来,没成功,只能装可怜:“……好累,好困。”
  一番拉扯后,成禾真被塞进面包车里,从市医院被拉回了梁邮的家中,抬到了二楼——为了防止她在一楼乱跑作妖。
  不过,成禾真单脚蹦的技术明显有了长进。
  安分不了三天,又在凌晨五点半溜出门了。
  溜到了杨家,顺t便把他们家跑出来的小黄狗带进了院子。杨盼盈也在家休养,杨父起得早,他家在院子里圈了块地养了鸡鸭,当个爱好做着。
  “杨叔,你家狗跑了。”
  成禾真把拐放好,倚在围墙边,把狗从上面递过去,冲对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杨父不喜欢她。成禾真不讨喜,以前也出名的不服管教,最离谱的是兰家也没人要管教她。偏偏她运气还好得离谱,读书读得远,据说在大城市也混开了,对于在梁邮待了一辈子的杨父来说,自己儿子杨盼琨读完民办能找到工作,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那成禾真算家里冒青烟吗?这个问题很难追究。想想她又不算兰家的种,大概率不算。
  他别别扭扭地跟成禾真打过招呼,转头要走。
  “杨叔,”
  成禾真拄着拐,不再踮脚,从墙头上只露出半张脸来,眼里笑意盈盈:“她没什么事了吧?我给杨婶传过信息了,没回我,下周让盼盈去上学吧。”
  杨父脸色一沉:“这是我们家的事——”
  “哎,别这么说嘛。”
  成禾真伸出右手晃了晃食指,微微笑了笑:“听说你们小琨在驰利上班啊?刚好,我认识一个朋友刚跳槽到那儿。”
  她眼里的笑意慢慢淡下去,说话速度也慢下来,确保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让你女儿去上学,你儿子就能好好上班。听得懂吗?”
  越下沉的地方,微小的权力越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杨父对关系网的理解已经根深蒂固,从成禾真短短半句话中,已经清晰地解读出威胁的意味。
  杨盼琨如果失去在大城市立足的工作——
  这对杨家目前拥有的荣光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杨父想发火,一把拉开门,指头都点在她鼻尖了,最后把话混着怒火生生咽了下去。
  成禾真没再多说什么,潇洒地拄起拐,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驰利是行业内这几年的黑马之一,她确实有朋友在这家公司。当然,是没什么生杀大权的。
  虚张声势,狐假虎威,成禾真向来运用得出神入化。
  青春期的时候,借着这两种技能少挨了很多打。
  她迎着朝霞,拄拐走到小河边,看到了日头像一颗饱满的蛋黄,正要跃出云层。
  有朝阳的清晨,给人以希望的错觉。
  成禾真在这样的朝霞里,感慨地拍照记录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偶尔让她狐假虎威的人来。对方即使不在场,威名也是可以借用的。
  她撑着拐杖,重心放到好腿上,翻起他们简短的聊天记录来。
  撤回一条。
  她及时发了解释。
  对方的已取消语音通话。
  隔了几个小时,她十一点发了很礼貌的回复:您有事吗?
  成禾真本来就爱逃避难解决的人际问题。她无意跟周颂南交恶,不过他一直就很难搞。对人好起来挺好,一旦冷下去,几乎不会回温。
  但她现在认真审视聊天记录,又觉得能给她从黑名单拉回去,还打了个语音,也说明了点变化吧?
  刚好,能把钱给他转回去了。她本来就没打算收。
  至于有的意外……她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几秒,决定跳过关键环节,在重大失误事件中继续装死。况且她这几天打听了一下,目前的八卦中,周颂南的人生进展,已经到了柯家可能会选他们建筑事务所合作,说不定真快解决人生大事了。
  这时候,人大概就会特别平和吧。特赦天下,把她都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成禾真想了想,挑了个平整的地势坐下,发了条消息。
  [早上好:请发个银行账号给我好吗?谢谢。[玫瑰]]
  发出后,她想找点儿像样的表情包发过去,没按到表情,按成加号了,看着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的选项,鬼使神差地,竟然就点了出去。
  在内心深处,她很好奇那天他到底为什么打来,有点抓心挠肝。
  更神奇的是,两声以后,接通了。
  “什么事?”
  对方声线微沉,并没有半梦半醒的混沌感。
  成禾真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6点17分,她确定他是没睡。忍不住问道:“你工作到现在啊?不要命了?”
  另一头顿了顿,讲话利落到没什么起伏。
  “谢谢关心,没事挂了。”
  成禾真忙道:“哎哎别,我发的消息你看一下,给我个账号吧,最好是工行,不然还要手续费。”
  周颂南那边还有背景杂音,他间歇跟旁边人似乎说了什么,才慢半拍回了她这边。
  “怎么了?”
  不冷不热的语气。
  成禾真听出他确实在忙,不想跟他打官腔,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深吸了口气:“……我就是问下你,前几天给我打电话有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