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了不了,我还要把这泼猴带回去呢。”她提起手里的猴子晃了晃,问,“对了,它有名字吗?”
  杜知津即答:“有,叫秃子。”
  此话一出,秃子立马开始叫唤,边叫边对着她的方向拳打脚踢,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慕潇感受到它的愤怒,尴尬地笑了一声:“呃......秃子听着像兔子,可它是只猴啊。不然、应公子你给它取个名吧!命名权给你,就当赔礼道歉!”
  应见画对此无可无不可,然而慕潇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也不好第一见面就拒绝人家,思忖后道:“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不若取名图南吧。”
  话落,杜知津立时拊掌称好,慕潇也跟着赞叹不已。一片赞声中,唯有名字的主人不同意。
  “吱吱吱!吱吱吱吱!”为什么保留了“秃”的音?是不是内涵它!
  三人中,杜知津和慕潇都听懂了它在说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替它发声。
  杜知津是还在气头上,慕潇则唯师姐马首是瞻,应见画问起来,她甚至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哦,没说什么,图南说谢谢你,新名字它很喜欢。”
  言罢,生怕图南继续纠缠,她不再闲聊,把猴子摁到灵猊背上,急急忙忙告辞走了。
  应见画也道:“我们也走罢。”
  “嗯。”她口头应下,却没有立刻行动。他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迟迟未动,忍不住问:“怎么了?”
  杜知津摇头,伸手摘下落在他头上的一片花瓣,语气沉沉的,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带着点委屈:“我都没准备好,结果被秃......图南抢先一步。”
  “准备什么?”他问。
  她看他一眼,想着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趁早坦白,便道:“结契礼。你可以理解为......昏礼。”
  闻言,应见画耳边仿佛十万个银瓶乍破,源源不断的水流汇聚在一起成了汪洋大海,涛声无限。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她想和他,成婚。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那一天,他以为那定是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黄道吉日,春日最好,满园深浅照绿波,自是怡人;初夏也不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深秋亦有“胜春朝”的时候,譬如白林皎皎翠山微微,万花落尽后还有定情的桂子;至于季末的冬......当大雪簌簌而下,落在发间睫上,他们并肩而坐,已是“白头偕老”。
  他在梦里无数遍地想过,每个节气每一天都能絮絮说上千百条好处,唯独没有想到会在今天,在他险些和图南拜堂,而她气冲冲赶来“劫亲”的今天。
  真是......人算不能天算。
  他忽地莞尔,套着臃肿的大红嫁衣,笑得双肩抖动。见他笑了,杜知津不明所以:“阿墨你何故发笑?”
  联系自己方才说的话,她难得地感到一丝窘迫:“别笑话我啊......哎呀,你快把那些话忘了!忘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笑个不停,她又羞又恼,最后实在没辙干脆假意威胁,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脑袋:“我可是练过铁头功的哦,这一撞下去,保不齐你就和时洱一样失忆了......好啦你别笑啦,算我求求你了。”
  放话不狠,行为也不狠,说是“铁头功”,充其量只能算狗头攻击。但应见画还是止住了笑意。
  额头相抵,呼吸可闻,杜知津甚至能看到他眼角挂着一抹半掉不掉的睫毛。她每每在清晨醒来都会对着枕畔人的睡颜发呆,故而深知他有多少根睫毛。
  上眼睑有一百四十七根,下眼睑有六十八根。这个数目时常会变,有增有减,若是落在看得见的地方比如枕头上、衣襟上,她会悄悄收起来,和幼时收集圆润的鹅软石一样,把它们藏在某个匣子中,
  所以这一次她也很想摘下这根纤长且乌黑的睫毛,当成自己的收藏品,然而在她出手之前,应见画先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在唇上落下一吻。
  杜知津呆住了。
  她听到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你说想和我成亲。”
  风声倾泻,树影婆娑,红绸和花瓣越飘越远。
  越飘越远。
  ————
  后来慕潇询问,所以你们成亲了吗?
  杜知津犹豫,算吧......
  应见画笃定,成亲了。
  杜知津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也跟着点头,说嗯,就是成亲了。
  毕竟,修士和修士之间的结契礼是互换剑穗,人和人之间的昏礼是酒席洞房,妖和妖之间根本没有这种仪式,都是出于繁.衍的本能。
  而修士和妖更没有可参照的模板。她在藏书阁翻了几天,确定没有先例后,决定把自己和阿墨的事记录下来,这样后人便有例可循。
  至于他们是如何确定下来的......
  她思考了许久,始终没有头绪,就找应见画群策群力。
  他听了她的想法,只说了六个字。
  唯两情相悦尔。
  杜知津深以为然,并把这六个字说给慕潇听,她立刻嚷嚷着要关门放猴。
  “我要去修无情道!无情道!”
  她要断情绝爱!从此对师姐秀恩爱的行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但最终慕潇只坚持了三天,又灰溜溜地跑回去喂鸡了。
  无情道真不是人学的,她还是老老实实和图南一起生活吧。
  她的话勾起了应见画的兴趣。毕竟话本中,十个主角里有八个出身无情道,因此他十分好奇:“宗中有修无情道的吗?”
  杜知津回答:“有,我师尊就是。”
  他惊讶道:“那你为何是剑修?”不应该徒从师业吗,怎么半路改道了?
  “有问题吗?师尊虽然修的无情道,但她涉略广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入门那天,她把十九根签子放在我面前,让随便选,我选中了剑,所以成了一位剑修。”
  慕潇听完感慨:“故彰真人真随性啊,不过是她的话,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应见画附和着点点头。
  好险,差一点就要爱上无情道了。
  巧的是当天两人在打扫隔壁的旧屋子,应见画从一本厚厚的书里找到了这把签子。
  十八种武器加上无情道,正好十九根。
  他喊杜知津来看,她很是惊讶,取出一根道:“对,就是它们。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萝卜头呢,一眨眼都成亲了。”
  她拿的这根正是“剑”。
  知道这东西意义特殊,应见画专诚找了一个锦匣来装,想了想又觉得十几年过去落了一层灰,便放到清水中预备仔细擦拭。
  十九根签子在水面沉浮。他刚把帕子沾湿,看到签子正面的字迹不由一愣。
  十九根全是“剑”,没有无情道,也没有其它字。
  所以当年无论杜知津抽到哪一根,都会走上剑修这条路。
  是故彰真人有意为之?
  对着这些签子上的字足足看了两刻钟,直到杜知津催他出去吃饭,他才怔怔放下。
  也许是有什么深意吧。他将签子收进锦匣中,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他们住的山脉叫做“东流山”,取“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之意。应见画认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尊颇有几分诗意,给徒弟取名“知津”,给剑取名“醒月醉岚”,给住所取名“东流”,实在是一位风雅之人。
  可惜的是,他无缘面见。
  杜知津安慰他:“其实你们在我梦里见过了。”虽然场面剑拔弩张,落得个一死一伤。
  见他仍然心情不虞,翌日,她请来一位医修前辈,替他看病。
  她还记得他说脑子里有奇怪声音。
  然而医修前辈诊断后说他体内并无异物,又问最近还能听到吗。
  应见画如实回答没有。
  “若是思虑过重,人就会产生幻听,我给你开几幅凝神静气的药,好好养着吧。”
  他张开嘴,想说那绝不可能是自己幻听,谁的幻听是预言?还有那许多奇怪的词语,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但,他看着杜知津忙着去煎药的背影,把话压了回去。
  罢了,既然怪声已经不再出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于是他开始吃药静养。东流山与世隔绝无人打扰,唯有鸟叫虫鸣,连猴山的猴都在图南离开后沉默了许多。
  只是偶尔,图南会花一整个白天的时间跑回东流山,然后在夜晚愤怒敲窗,继而引得杜知津与之争吵。
  时间久了,应见画忍不住提醒:“下次它再来你别理会,你越理会它越起劲。”
  他算是看出来了,图南对那些抢回去拜天地的压榨夫人都是虚情假意,过几天新鲜感过去就不在意了。唯独对杜知津,恨比爱长久,是时时刻刻记挂心上的人儿。
  杜知津照做。果然,在塞着耳朵过了两晚后,图南安分了,开始寻找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