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轻手轻脚地将院门反锁,应见画戴上面具,走向平时在街市旁边游荡的乞儿。
  她说在路上遇到了熟人,那么很有可能是在这附近。
  丢过去一块银锭,他粗声粗气地对小乞丐描述了陆平的外形。小乞丐喜笑颜开,忙不迭给他指了路,就在两条街外的客栈。
  这一夜陆平睡得很不安稳。
  “镇邪司”无人,那件事迟迟没有进展,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
  莫名的,他想起曾有几面之缘的木姑娘。
  木姑娘身手不凡,如果她在的话......
  “谁?!”他朝窗外大喝一声,同时拔出腰间佩刀,出鞘声在死寂的夜晚炸开。
  然而太晚了。风的速度比他更快,迷药早在不知不觉间入侵了他的身体。
  刀刃落地,接着是人。陆平咬牙抵抗药效,拼了命想看清楚闯入者是谁。
  很特殊的身形,藏在黑袍下,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杀我......”他喘着粗气,问出了昏迷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人捡起他的刀,对准了他。
  “因为你,该死。”
  第85章 碎掉
  ◎似是在看一个突然碎掉的瓷瓶。◎
  更漏过半,星月黯淡。巷子里只有一声长过一声的蝉鸣,叫得人心慌。
  夜深人静,应见画额外注意控制自己的脚步。走了一路,他担心身上有汗,重新擦拭一遍才躺回杜知津身侧。
  屋里没有光,她还在睡,长发下的侧颜静谧平和,像一池无风的湖面。
  他紧紧抱住她,也不管会不会惊动睡梦中的人。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永远和她在一起。
  永远。
  长夜悄寂,阴云蔽月,连月亮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埋在她肩上,身体绷得很紧,却又贴得极近,仿佛要嵌进她的骨血里,才能从这无边无际的惶恐里,偷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稳。
  “不要抛下我......”
  求你。不要抛下我。
  ————
  杜知津睡得很沉。
  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入睡了,往常都是打坐一整晚,吐纳调息而已。
  自从和阿墨住进这间屋子后,她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会吃饭、会睡觉的正常人,这其实是有些奇异的。她将其归咎于“龙脉”的反噬,但今夜不同。
  她做梦了。
  第一次做梦,是喝了南柯酒醉倒后。她梦到了师尊,梦到了一句“因为是你”。
  第二次做梦,则是在建昌侯府中了椿/药。那个梦复杂许多,在梦里她和阿墨从未走出武陵村,如世俗夫妻般过着平凡日子,等闲山、地图、大妖还有醉岚全都不复存在。
  梦里她甚至和师尊反目成仇、拔剑相向,最后阿墨身死,死前问她“你爱过我吗”。
  正因如此,她怀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察觉对阿墨的心意。之后又有一系列麻烦事,导致她分不出心神去细究这个梦背后的含义。
  两次梦都与师尊有关,如果这次师尊也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这其实是师尊有意为之?是托梦?
  倘若是,师尊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将疑问按下,她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醒来却是久久无法回神。
  她睁开眼,看着清晨的光洒在应见画的睫羽上,缱绻美好,一如每个互通心意后的早晨。
  而她再也无法用从前的眼神看待他。
  梦里都是真的吗?
  杜知津不知道。唯有亲自求证,她才能安心。
  “嗯......我起晚了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应见画缓慢睁眼,同时圈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去。
  亲昵地、熟稔地蹭蹭。
  杜知津垂下眼,轻声道:“没,还可以再睡会,等下我去买饭吧。”
  寻常的一句话,每天早晨她都会这么说。
  心上一块石头落地。他点点头,复又闭上眼,当着她的面抱住她的枕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依恋。
  “早些回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轻轻的关门声。
  檐下风铃微微晃动,在重合的边缘忽然分开。
  ————
  人走后,他略闭了会眼,因为心中有事睡不着,还是起来了。
  边漫不经心地穿衣,他边回想昨晚的事可有错漏。
  杀/人容易埋尸难,他不敢沾上血腥味,怕杜知津闻出来。因此他是将陆平迷晕后,绑住手脚丢到城外的沼泽里的。
  除此之外,他还往沼泽里加了点东西,就算被人发现,陆平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既认不出身份,又辨不出具体的死亡时间。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找到陆平藏的东西,这也是唯一让他不安的点。
  万一这样东西就让他暴露了呢?陆平会不会没死?不,就算人没死,查凶手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他现在是被建昌侯府赶出来的家仆,怎么会和锦溪城的小捕快有关。
  饶是如此,随着杜知津离开的时间越长,应见画内心的惶恐达到顶峰。
  他后悔了。后悔贸然出手,其实该再谨慎些,譬如调查清楚陆平上京所谓何事、身后有没有人......
  但昨天,甫一听到杜知津提起,他便难以遏制地冒出那个念头、唯一的念头。
  除掉陆平。除掉所有妨碍他们相爱的脏东西。
  应见画还沉浸在昨晚的冰凉中,房门突然被敲响。他下意识以为是杜知津回来了,开了门才发现是袁婶娘。
  他扯出一个笑,问:“婶娘找我有事?”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袁婶娘似乎将他当成了可以分享八卦的好伙伴。每每有什么新鲜事,他都是从她这听来的。
  今天也不例外。但能让袁婶娘急急忙忙赶来,当然不是普通的八卦。
  “小墨大夫你听说了吗?”
  熟悉的开头。
  “隔壁永禄巷的郭家姑娘要和林家小子退婚!”
  “退婚?”他想了想,勉强将话里的人对上号,不免疑惑,“可郭姑娘和林公子的婚期不就定在下个月吗?怎么临了要退婚。”
  受郭姑娘之托,他还给林公子把过脉呢。确定身体无误,两家才放心定日子。
  据他回忆,这对准新人不说如胶似漆,但至少也是恩爱有加。按理来说,短短几天内不该出这么大的变故。
  可袁婶娘告诉他,还真有这么大的变故。
  “在和林家小子定亲前,郭姑娘其实还有一任未婚夫。但不知怎么的,两人的婚事黄了,直到昨天郭姑娘才知道,婚事是林公子派人搅黄的!”
  如晴天霹雳,应见画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而袁婶娘还在继续。
  “唉,其实如果林公子肯坦白,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偏他一直欺着瞒着,郭姑娘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被信任,伤透了心,说什么也不嫁......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林公子一直跪着,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到。”
  未察觉他突变的脸色,袁婶娘感慨:“不是人人都像你和木姑娘这般恩爱的。唉,世上姻缘,总是一波三折,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只是有感而发,应见画却像被人戳中心事,半句话也说不出。
  欺瞒......
  他的下场会和林公子一样吗?还是比他更惨痛?
  他不知道。可只要一想到杜知津会因此远离他,他就痛到无法思考。
  不要......他抬手按住左胸,指尖能摸到衣料下的皮肉在微微发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一寸寸裂开,裂缝里淌出的不是血,是比寒冬更冷的凉,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里钻。
  “小墨大夫、小墨大夫?”
  袁婶娘终于察觉他的异状,慌了神,见连唤几声都得不到回应,正要出去找人帮忙,忽然被他按住。
  “你有看到她往哪去吗?”
  抓着她的手仿佛千钧之重,像是用尽了主人的所有力气。袁婶娘反应一瞬,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木姑娘,忙道:“有的有的,我看到她往包子铺那边去了。”
  闻言,应见画立刻松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袁婶娘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身影越走越远,无端想起袁小宝失手放飞的风筝。
  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应见画想的很简单。
  坦白。只要他赶在事发前坦白,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一夜过去,陆平也许还没死,即便希望渺茫,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会拼尽全力将其救活。
  即便陆平死了,他手里还有母亲留下的妖丹,起死回生不是全无可能。而只要人活着,他就有机会赎清罪孽,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只要人还活着。
  他决不能走上曾经的道路。死生不复相见,是对他而言最惨痛的结局。
  包子铺前依旧大排长龙,此时应见画无比庆幸包子铺的小儿子动作慢。
  他再也不怪这人偷瞄杜知津了。
  “舟舟!”他忍不住冲队伍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喊,而她回过头,确实是他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