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世子握着他的双手,感激涕零:“多谢神医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世子言重。吉人自有天相,莫某不过举手之劳。”应见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眼底的嫌恶一闪而逝。
  王管家送他出府,到城外,他屏退四周,悄声问:“不知莫大夫手中,可还有那种灵丹妙药?”
  应见画:“王管家也知是灵丹妙药,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我晓得、我晓得。”王管家嘿嘿一笑,趁着四下无人,塞过去一沓厚实的银票。
  他眉头一挑。
  这厮挤掉张管家统领全王府不过几日,竟捞了这么大一笔?
  王管家搓了搓手,一脸讨好:“您妙手回春,神通广大。吃了仙药后,不仅世子病愈,就连王爷也龙精虎壮,身体好得不得了!”
  应见画暗自点头。速度比他想的更快,可见承端郡王是有多迫不及待。
  “小的自知不配那等仙药,神医您给点寻常药丸就行。”
  收下银票,给了他一粒黑色药丸。王管家拿到后,先是狂喜,接着小心翼翼地藏好,那珍惜劲,仿佛全副身家都在这了。
  应见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对他道:“不劳烦王管家了,就送到这吧。”
  目的达成,王管家不再纠缠,眉开眼笑地走了。
  马车继续往前,愈行愈远。入夜,应见画给了车夫一笔钱,让他回去。
  车夫应下,走到半路按捺不住回头,看到的场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深沉夜色中突兀地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狰狞,浓烟滚滚。
  烈焰翻涌间,一个轮廓模糊的怪物若隐若现,黑影扭曲盘桓,时而探出鬼爪撕扯火舌。那车夫被吓得面色煞白,草鞋跑丢了也浑然不觉,边跑边喊:“有鬼啊!”
  应见画从阴影中走出,火光映照下的面容毫无表情。
  他拿出圆珠,对着月色轻语。
  “母亲父亲,阿墨给你们报仇了。”
  历经十载,大仇得报。
  ————
  离万众瞩目的兰浴节仅剩下最后几天,连最偏僻的武陵村都热闹起来,村里除了刘家姑娘的婚事,还有好几对等着相看的年轻男女。
  按理来说,每到这时便是周叔最活跃的时候,少不得三天两头往应见画那儿跑,劝他见见姑娘,考虑考虑何时成家。可今年,他却是一次都没往应见画那儿走动。
  不仅如此,只要有应大夫出现的地方,大家都不敢提兰浴节,纷纷噤声。
  至于原因嘛——
  “听说应大夫夜里追出去几十里,连草鞋都跑掉了!”“可不是嘛,回来时候那一脸伤心样......啧啧啧,瞧着可心疼了。”“哎,你们说那姑娘为什么不满意应大夫?应大夫长得多俏啊。我要是年轻十岁,死缠烂打也要留下。”
  “俗,你们都太俗了。”红花陪她娘来溪边洗衣服,听到她们议论杜知津,顿时不乐意了,势要捍卫她姊姊的尊严,“木姊姊是那样的人吗?她可是大侠,会功夫的大侠!大侠当然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岂能留恋于儿女情长。”
  从前红花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人来疯,走到哪都有一群小跟班。杜知津教了她些拳脚功夫后,她更来劲了,天天挥着一把小木剑“呵呵哈嘿”,说什么等她长大了要降妖除魔。
  大家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并未放在心上,笑一笑便过去。
  “可惜应大夫一片情深。”赵家婶子感慨,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撞了撞手臂。她一愣,扭头看过去,一片情深的应大夫正在她面前呢!
  赵婶子尴尬极了:“应、应大夫,采药回来啊。”
  应见画点点头,仿佛并未听到她们刚才说的话,转头对红花道:“走了,到你识字的时辰了。”
  听罢,红花立刻垮了脸,拿着木剑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还是黄伯娘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她才不情不愿跟上去。
  有妇人也想把自己孩子送去跟应见画念书,便向黄伯娘讨教送了多少束脩才让应大夫同意的。
  村里没钱开学堂,能让应见画带着识几个字认得几种采药也是好的。
  谁知黄伯娘居然说不要束脩。
  “那他咋同意的?”
  黄伯娘搓了搓衣裳,语气扭捏:“因为应大夫一片情深呗。”
  被迫识字的红花却不觉得应大夫“一片情深”。
  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她的朋友饱受读书之苦?这分明是恨!恨屋及乌!
  “会用恨屋及乌了?不错,今天再学十个大字。”脑袋挨了一下,她委屈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既是不错,为何要挨罚?”
  应见画手持书卷,悠悠道:“因为恨屋及乌。”
  红花:“......应大夫,木姊姊不在,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闲到天天抓着她写字。
  她本是随口吐槽一句,却不想入了应见画的耳。
  他看着案前奋力写字的小萝卜头,脑中浮现的却是杜知津的*身影。
  曾经他为了不让她病中无聊,陪她读过几卷医书。她比红花好学,教起来却更难缠,一字一句都要问他出处用意。
  偏偏,他居然没觉得厌烦。
  “......目无尊长,再加十个大字。”
  “啊!”二十个大字对孩子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红花大侠屈服了,她决定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应大夫,我把姊姊送我的东西借你保管一天,你能不能、能不能免去十个大字呀?”
  她知道应大夫眼馋她的宝贝很久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才舍不得借出去。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一只焰火筒而已。”应见画不屑道,伸出的手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那便替你保管一天吧。”
  应大夫真是心口不一。红花内心愤愤不平,但是为了不写大字,还是乖乖回屋把藏在床底下的宝贝焰火筒给了他,不忘嘱咐:“可不能让它沾水哦。”
  应见画“嗯”了声,随意将东西搁到案上,见她目光依依不舍,敲了敲桌子:“专心写字。”
  红花扁扁嘴,埋头苦写了一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问他:“应大夫,木姊姊送了我焰火筒,那送了你什么呀?”
  小孩子心思单纯,不懂什么叫“追而不得”“黯然神伤”。她只是觉得对木姊姊来说,自己和应大夫都是她的朋友,那么应大夫当然也有一份属于他的礼物。
  不过,应大夫的礼物肯定没她的好,不然他为什么天天盯着她的烟火筒?
  她本是无心之语,不料居然把应见画问住了。
  他的指尖触上焰火筒,只觉心头一阵酸涩。
  因为,她什么也没留下。
  什么也没有。
  第20章 报应
  ◎这世上从没有报应,只有杀人偿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红花念了一下午书,从烈日当空念到日暮西斜,未得一刻空闲。
  被她说中了,现在的应见画当真闲得很。
  大仇得报,本该欣喜开怀,他却像断线的风筝,失了方向。
  他的一生都在仇恨中挣扎,却也因为仇恨,使他在贫瘠的岁月里跋涉前行,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人。
  十余年的爱恶一朝清空,此时的他像樽空心的瓷人,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往何处去?
  从前他想的是,留在武陵村继承母亲的衣钵,当个乡野大夫。可真到了这一刻应见画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他想去杜知津描绘过的那些地方,琉璃京、云中城、无方域,甚而她长大的那座等闲山。
  千山万水,四时殊景,他该去看一看。
  “应大夫,应大夫?我娘来喊我回家吃饭了,你要一起吗?”连唤他几遍都得不到回应,红花只好蹦到他眼前,伸手使劲挥了挥。
  应见画回过神,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你回吧。”
  “对了,把那东西也拿走。”
  红花扭过头,正想问什么东西,看到他手上的焰火筒,又惊又喜:“真的?!”
  应见画:“都说了,我要你的东西干什么?一支焰火筒而已。”
  红花猛地摇头,据理力争:“这可不是普通的焰火筒,这可是.....哎呀总之,应大夫你要是想木姊姊了就和我说一声,我很愿意和你分享的!”
  说完脚步一拐,蹦蹦跳跳地回家了,故而没听到应见画那句“我才不会想她”。
  可是真的不会吗?
  炊烟四起,因着天气逐渐变热,家家户户开始在院中摆饭,菜色虽不丰盛,胜在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刻。
  独他孑然一身。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心头的怅然若失从何而起。明明之前十年已成习惯,杜知津的出现才是偶然。
  偏偏一个偶然,扰乱了他十年的平静。
  他静静坐在院子里,看几只鸡觅食而归,替它们打开了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