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榻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众婢女纷纷上前查看,连承端郡王也疾走了两步,唯独应见画不为所动。
  “水......”听到世子虚弱的声音,承端郡王猛地回头,大喊:“水呢?还不快给世子端上!”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世子被喂着喝了几口水,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儿子不孝...让父王担忧了。”
  承端郡王:“我儿受苦了。”
  父慈子孝,屋内众人全都屏息凝神,唯恐发出声响惊扰他们。倒是应见画,自顾自地收拾好药箱,抬腿就要走。王管家想拦又不敢出声,急得直冒汗。
  世子也被他的动作吸引,目光落在应见画身上:“这位是......”
  抓住话头的瞬间,王管家几乎是抢着跨前半步,满脸堆笑:“这位便是莫神医!世子能转危为安,全靠神医圣手!”
  见承端郡王并未反驳,世子朝他一拱手:“多谢神医。”
  眨眼的功夫就从“莫大夫”变成了“莫神医”。应见画淡淡说了一句“不敢当”,依旧向外走去。
  “这......”世子一怔,承端郡王也皱了皱眉,问王管家:“他这是要去哪?”
  王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莫神医说他云游四海,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七天,今日已是他在锦溪城的最后一日,明日便......”“胡闹!世子的病尚未痊愈,必须把他留下!”承端郡王呵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就和他说,无论他要什么,只要能把世子治好,本王都答应。”
  他就不信,区区一个游医,竟还有拿不下的道理?
  领了承端郡王的命令,王管家立刻动身,足足在库房里挑了半个时辰。
  绫罗绸缎、金银宝石如流水般送入客房。
  起初,莫大夫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可随着整间屋子都被奢物的光华填满,他终于松口了:“救人乃医师职责所在,既然王爷信得过在下,在下自当为王爷分忧。”
  听完王管家的转述,承端郡王面上难得有一丝好脸色。
  世子现在已经能半坐着和人交谈了,闻言好奇:“这莫神医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值得父王费这么多心思。”
  承端郡王斜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怒其不争:“你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却整日耽于享乐,对御下之事一窍不通!教本王如何放心将王位交付于你?”
  世子连声认错,心里想的却是,你只有我一个儿子,王位不传给我传给谁?心中不忿,面上不显,仍旧一副谦恭姿态:“还请父王赐教。”
  承端郡王这才满意,道:“几日前,底下的铺子收上来一根通体剔透的玉簪,一看便知非凡物。尔后派人追查,又发现他在城中买卖草药,便遣了人去试探,得知他师从仙家,颇有些奇异本事。”
  之后便是礼贤下士,请人上门。只不过前几回恐他有诈,一直不让他亲身接触世子,只远远看着。
  没想到就是这样他也能对症下药。几番试探后,承端郡王方下定决心,正式请他诊治世子。
  “见微知著,端倪可察,父王英明。”世子恍悟,接着不动声色地奉承,“我观此人心高气傲,想必是父王的雷霆手段威慑了他,使他甘愿肝脑涂地。”
  “呵,他若是那等见钱眼开的鼠辈,我自然不会相信。要的便是他有所求,却不俗求。”话里话外又是一次轻飘飘的指点。世子连呼“受教”,承端郡王这才离开。
  倘若应见画在这里听完了父子俩的“御下之道”,一定会对他们嗤之以鼻。
  什么见微知著,什么雷霆手段,简直令人发笑。
  那玉簪就是他故意放出去钓鱼的饵,所谓“师从仙家”,也不过是从话本子和杜知津那里学得两三句。
  奇珍异宝堆了满屋,应见画却未掷一眼,目光始终跟随着窗外天色,眸底寒芒闪过。
  他与承端郡王积怨已久,此回化身潜入,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莫大夫,王爷备下晚宴,请您......”“不去。”他回绝,“若王爷来问,便说我已睡下。”
  “......是。”丫鬟欠身一礼,退出门外,心想。
  真是不识好歹,连王爷的邀请都敢推脱。
  不过谁让他救活了世子呢,唉,这世上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很古怪。
  ————
  是夜,孤月高悬,更深人静。
  王府巡逻的守卫不禁打了个哈欠,困意连连。而他们严防死守的身后,正是承端郡王的书房。
  承端郡王家大业大,各种亭台楼阁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旁人误入甚至会以为自己进了迷宫。如果无人带路,来客势必会在这错综复杂的院中迷路。
  但若是问下人书房在哪,无异于找死。
  应见画却没有这个顾虑。因为一天之前杜知津就带他“看”过郡王府,他清楚地知道哪条路守卫最少、最安全。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路上畅通无阻。他停在屋檐的阴影下,离守卫森严的书房仅几步之遥。
  书房侧面有一扇合不拢的窗户,这消息是他从一个多嘴的小厮那听来的。他筹谋此事数年之久,自然方方面面考虑周全,恨不能把郡王府里所有事都打听清楚。
  比如张王二位管家不合,比如承端郡王生性多疑,比如云记当铺和袁记当铺均为王府产业。
  十年,足够他织出一张网,勒死仇人。
  王妃养了群西洋猫,每到夜晚便四处乱窜,因着娇贵无人敢拦。他在路上洒了些荆芥,猫最闻不得这个味道,一闻便发了狂似的蜂拥而上。
  “喵嗷!”
  守卫们很快发觉了这群金贵小祖宗的踪迹,被乱了阵脚。应见画掐准时机,疾行、闪身、翻窗一气呵成。
  这身黑衣能够变幻身形,加上他本就清瘦,落地时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书房外的动静很快停了,立刻有人把守屋外,戒备森严。
  他屏息凝神听了片刻,确定没有露馅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夜色浓稠如墨,浸透整间屋子。应见画眯起眼,努力分辨着家具轮廓,却只瞧见月光在青砖上投下的惨白光斑。
  他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东西?或许那东西根本不在书房,而是被承端郡王藏在别的地方?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心急,一次不成还有别的机会。可十年来的念想就在眼前却找寻不见,应见画难免有些失落。
  那扇合不拢的窗户里漏进一隙月光,温柔如水,似故乡的霜。
  他看着那隙月光,想起杜知津说过,人和人的缘分是斩不断的,人和物的缘分也一样。
  那么母亲,你希望我找到它吗?
  他在心底呢喃。忽然,月光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在地上疯长,直指屏风之后。
  应见画心中一跳,循着转瞬即逝的指引来到屏风后面。
  承端郡王奢华至极,书房也尽显俗气,填满了各种珍宝,他却一眼看到墙上悬着的一幅挂画。
  应见画,应、见、画......他的名字,原来如此。
  他朝画卷伸出手,一颗雪白的圆珠从画中飘出,落在他掌心。
  见状他愣了愣,不解此为何物。
  如果杜知津在此,一定会告诉他——
  这是妖丹。
  第19章 血恨
  ◎她什么也没留下。◎
  张管家固执地认为莫大夫不堪重用,但世子的身体确实在他的照料下越来越好。
  到第三天,昏睡呕血的症状几乎消失了,境况好时世子还能下床溜达一圈。
  经此一遭,承端郡王对莫大夫愈发信任,加上王管家时不时在一旁美言几句,承端郡王甚至冒出了把他留下的念头。
  应见画当然不会同意,他弄出假身份就是为了之后能够全身而退,继续留在武陵村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师。幸好在众人眼里,莫大夫本来就是怪人,高人嘛,脾气古怪些也正常。
  但他也没有完全拒绝承端郡王。承端郡王想留下他,无非就是担心哪天自己也得了不治之症却无人医治,应见画只好“勉为其难”地赠送他两颗灵丹妙药。
  不多不少,正好两颗。一颗给重病的世子,另一颗......
  “收入库房,严加看管!”
  今日,应见画照例为世子针灸,还额外用灵药煮了一碗药汤。
  从煮药到喂药,承端郡王全程盯着,确保任何一个经手灵药的下人都是他的心腹。
  当然,药汤也由其他医师检查过了。
  世子喝过药沉沉睡了一觉,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醒来。承端郡王大怒,下令把莫大夫打入地牢。对此,应见画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倒让王管家急得团团转。
  午夜时分,世子醒来,神智清明、健步如飞,见到承端郡王的第一句话便是要见莫大夫。
  他的身体彻底好了,甚而比从前还要康健。知晓父王误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世子连忙解释,他昏睡是因为灵药大补,凡躯一时无法承受。
  如此神异之人,若违背他的意愿强行留下,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应见画在“蒙受冤屈”后又被放了出来,承端郡王无颜见他,由世子、王管家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