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应见画见缝插针地刺她:“你也知道要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你昨天还和陆平上山打猎,玩得不亦乐乎。”
  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翻旧账,杜知津默默戳了戳炉底的树枝,借此掩饰尴尬。
  片刻后,她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没有玩得不亦乐乎,我还记着不能用力过猛,不然怎么会才捉到两只。”
  换做平常,满山猴子都只有被她撵的份。
  应见画轻哼一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少顷,他漫不经意地开口打听:“你觉得陆平此人如何?”
  那怪声说什么对不起他,爬墙磕一口平舟,听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首先可以判定,陆平的出现让妖怪分了心,但爬墙是何意?难道妖怪和他仅一墙之隔?可隔壁住着十年邻居黄家,若是黄家人被它夺舍,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还有这个“磕一口”,只听过“磕一个”,磕一口怎么磕?用门牙磕核桃?
  一句话里有大半句听不懂,只能从陆平下手。
  见他没再揪着她跑去后山打猎的事追着不放,杜知津松了口气,回想道:“身手不错,虽然比我差了些,但作为一名捕快已经很够用了。不如说以他那样的功夫居然才是一名捕快,挺让人费解。”
  听着评价还挺高?两人当真情投意合。
  胸中没由来地蹿起一股无名火,很淡,也很莫名。他暗唾那妖怪三心二意,见着一男一女都能“磕”。
  “哦对了,他今年二十一,月俸二两,家里有一个九岁的妹妹。”杜知津口述,“胸闷气短,心跳很快,可能患有心悸之症。”
  说完,身后传来应大夫凉飕飕的声音:“哦?是吗,看来陆捕头身子很虚啊,需要好好补一补。”
  她赞许地点点头,补充:“还有,他说他的生辰八字是......”
  应见画惊了:“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八字告诉你?”不怕被扎小人?
  杜知津也是一脸疑惑:“是啊,我还以为现在流行给大夫看病前先说八字。”顿了顿,她道,“我好像没和你提过。你让我想想,我的八字应该是......”
  他想说根本没那个规矩,却还是听完了,并在心底换算。
  庚子年......她居然才十九岁?才大他两岁?
  思及第一次见她时那满身的血污,他禁不住想,寻常人在她这个年纪也才成家立业不久,至多为柴米油盐的生计烦恼,哪里会到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地步。
  不过她这个八字......“陆平是水命,你是火命,五行相克,八字不合。”
  杜知津愣了愣:“应大夫你还会看八字?我师尊也想让我学,但我一听长老念经就想睡觉,一点没学进去。”
  她感慨:“你我真应该换个身份,你替我去上学堂,我替你给人看病。”
  应见画腹诽她给人看病还得了?明明只是年少慕艾心跳加快,她给人诊成心悸之症。
  “那什么样的八字才合得来?我属火,相合的属性......是木?”野鸡想要炖得软烂,非得熬上一两个时辰不可。闲来无事,她索性找点谈资。
  应见画教她:“除了简单的五行属性,还要看阴阳、十神、大运、流年......一两句讲不清楚。”虽说“一两句讲不清楚”,他还是把其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他说了多久,杜知津就支腮在下面听了多久,只觉应大夫实在是个当教书先生的好苗子,讲得比那些长老们好多了。
  最后,她问了一个问题:“应大夫,你的八字是什么?”
  应见画声音一顿。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忘了。”
  忘了?杜知津诧异,
  真的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吗?而且,他明明对此颇有研究。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身为医师也无法避免。
  中午应见画的精神好了一点,起来喝了一碗鸡汤又躺着说了好些话。可临近夜晚,他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几近滚烫。
  这就不是杜知津翻翻医书能解决的事了。应见画强撑着指挥她抓药熬药,有些药屋里没有了,她还想冒雨上山,被他喝止。
  “咳...我病了尚有你在照顾,要是连你也病了,我们两个在这里等死吗?”
  他是她的大夫,最知道她的身体,现在只是看起来康健,实则不堪一击。
  普通的小打小闹还好,她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养了几日伤就和没病一样。
  但她的底子仍旧亏空,他虽然不清楚,但也模糊地感知到,应该是所谓“修为”尚未全部恢复。所以他才一直禁止她动用内力,却并不阻止她偶尔外出。
  杜知津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的话越来越少。
  鸡肉炖得软烂,应见画却难以下咽,最后全落到她的肚子里。她忽然想起昨天他带回来的甜豆浆,暗道如果是那个,他也许会有胃口吧。
  但显然,现在的天气不允许她外出,应见画也不同意。
  随着星斗开始在天边不甚明显地闪烁,夜幕悄然降临,本就深沉的天色愈发幽邃。
  黑暗会让人心变得脆弱。杜知津翻箱倒柜也只找出半截燃过的蜡烛,堪堪能照亮榻边一角。
  这时她才深刻地意识到,应见画家中多么清贫。
  没有一片瓦的屋顶、永远青菜白粥的饭食、找不出第二根的蜡烛。
  可就是这样贫寒的他,宁肯将母亲的遗物典当,也不曾想过把她抛下、任她自生自灭。
  黯淡烛光下,他紧闭双眼,敛去清醒时的锋芒,露出几分柔软。长睫如绿绦,此时无风,便安静地泊在岸边,纤密垂落。
  绿绦惊动水面,他睁开眼:“你在看什么?”
  杜知津直言相告:“在看你。”
  她直白得近乎坦荡的回应,让他像是被突然被人扼住喉咙,呼吸一滞,睫羽不自觉轻颤。
  回过神来,他慌慌张张扭过脸,欲盖弥彰道:“又不是头一天看......之前也不见你这样盯着。”
  其实之前也有过几次,每次都以他落荒而逃做结尾。
  他暗暗瞪她一眼。
  修道之人居然如此轻浮,呸。
  杜知津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说着自己心中的念头:“应大夫,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睫毛很长?长到像一把小扇子。”
  应见画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闷闷的:“这话你留着对陆平说吧。”
  他可算明白了,妖怪会缠上杜知津,就是因为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为什么要对陆平说?我没在意过他的睫毛长不长。”她觉得奇怪,以为他烧糊涂了,凑近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犹嫌手上带了寒气,她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轻轻一声,她的面孔在他眼底无限放大。
  砰、砰。
  沉重的心跳在这一刻陡然轻快,他听到妖怪在耳畔聒噪大叫:
  【这都不亲?应见画你是不是男人!】
  第9章 故事
  ◎人都会死的。◎
  应见画心想我不是男人难道你这只妖怪就是了吗?
  沉寂许久的声音此时几次三番出现,他忍不住问:“你当真没感觉到这屋里有奇怪的东西?”
  这已经是应见画第二次就此事发出疑问,可见他内心的急迫。杜知津放出神识,一层波浪以她为中心荡开,向四周散去。须臾,她朝他摇头:“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微微皱起眉,因为怪声迟迟不出现而放松的心重新一紧。
  现下杜知津查不出来,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她修为没有完全恢复,能力有限,或许等她拿回醉岚便能迎刃而解;一种则是那个妖怪的修为在她之上,刻意避开了她的探查。
  如果是前者,那么一切好说。如果是后者......
  “你会这么问,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她唤出醒月,警惕地环顾四周。
  应见画按住她拔剑的手,解释:“许是病得太重,脑子里总是嗡嗡的,休息一会便好。”在她恢复修为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闻言,她赶忙催促他快点睡觉。以往只有他催她的份,一朝身份置换,他躺在榻上,心中不是滋味。
  杜知津泼药回来,见他还在和屋顶大眼望小眼,继续激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应大夫你不以身作则,又怎么让病患信服?”
  应大夫咬了咬后槽牙,不情不愿地闭上眼,只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杜知津思考了一会,拉过板凳在榻边坐下:“既然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她把他当三岁小孩了?
  话虽如此,应见画的眼睫却显而易见地平静下来,摆出一副准备听的模样。杜知津清了清嗓子,悠悠道: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停。”他睁开眼打断她,面无表情,“如果你要说的是这种俗套故事,可以现在就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