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复一日的炊烟、年复一年的耕种。永远不会有新的人进来,宛如一潭死水。纵使你丢进去一块巨大的石头,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人在无趣的日子下活着,自然也变得无趣。”
  身后没有传来回复,连水声也停了。
  胆大的雀鸟在他脚边啄着草屑,他垂眸挥走,心想,真是不知者无畏。
  “既然你都说了是因为在无趣的日子下活着才变得无趣,那,你有想过离开吗?”
  “离开?”
  杜知津点点头,提剑挥向院中。霎时风起,周遭细小沙砾被无形的风裹挟着,在地上拼凑出一幅幅画面。
  她一一为他介绍:“琉璃京、云中城、无方域甚而等闲山。只要你想去,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无数或磅礴或绮丽、或诡谲或井然的城池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九州寰宇,山川湖海,她告诉他富有天下的并非帝王,而是行人。而只要他答应,他也可以成为“行人”之一。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借着这一点疼痛,应见画得以保持清醒:“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走?”
  杜知津:“你救了我,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眼尾泛着异样的红:“如果我要你死、要别人死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似是在斟酌词句:“我的命可以还给你。”
  却绝口不提他后半个问句。
  不过应见画已经知晓答案了。他看着被挥赶过一次依旧在他脚边啄食的鸟,心潮渐渐平复。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
  雀鸟饱餐一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腿,然后扑闪着翅膀飞向天际。
  杜知津看他一直注视着鸟离开的方向,好奇:“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养在身边?”
  他摇了摇头,淡淡道:“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强行把本该向往山林的鸟雀拘在身边,折断它的翅膀、剪掉它的飞羽——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杜知津想说那便在院子里给它留一个窝,它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只要享受彼此都在的时光不就行了吗?未必只有“锁向金笼”和“远走高飞”两个结局。
  但看着他黯然的一双眼,她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
  “娘!娘!你快看!这里有只死鸟,是撞死的吧?我们把它烤了吃吧!”“你个馋鬼转世,平时饿着你了?你看看这鸟像撞死的吗?分明是被毒死的!赶紧一把火烧了!”
  杂草堆里燃起一把火,尸体转瞬化为灰烬。
  余烬飘向天边。
  ————
  “今天也去城里?”
  应见画停下收拾背篓的动作,转身朝她轻轻颔首。
  见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问:“需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
  她摇摇头:“我能跟着一块去吗?”
  他拒绝:“不行。”顿了顿,又补充,“等你心口的伤彻底痊愈再说。”
  杜知津眨眨眼,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上前替他往竹篓里装药,随口问道:“最近生药铺子的价格如何?这些能卖多少钱?”
  应见画瞥她一眼:“你作甚问这个?等我真的家徒四壁了,你再辟谷也不迟。”他已经知道她不辟谷单纯因为嘴馋,是个好口腹之欲的。
  “好的应大夫,知道了应大夫。”
  他满意地点点头,可就在跨过院门的刹那,心底陡然涌起一丝异样。
  她今天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反常?难道伤口恶化了?不成,得早点回来。
  云记当铺开门比较晚,不然去袁记吧,虽然掌柜很烦人,但能尽快拿到钱买药。
  应见画拿定主意,到村门口蹭上赵家的车,往县城去。
  目送他离开,杜知津返回屋内,回忆着早上看到的画面。
  她看到他从匣子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根玉簪,颇为地怜惜地抚了又抚,最后收入袖中。刚才她特意瞄了一眼,玉簪还在他袖子里。
  虽然不怎么了解首饰,但她一眼看出那簪子成色极佳,隐隐流露出一股温润的药性。
  首饰、药性、贵重,几个关键词重合在一起,簪子的来源不言而喻。那根玉簪,应该是他母亲的遗物。
  连母亲的一本书都那样珍惜,他舍得拿玉簪做什么呢?
  杜知津不由想起昨天的那碗药。说给她下毒当然是玩笑话,良药苦口,而她最近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隔着剑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百无一用是剑修啊。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已经欠下很多债了,偏生应大夫大公无私医者仁心,这恩,什么时候才能报完?
  “应大夫在吗?应大夫?”
  听到外面有人叫唤,杜知津收敛思绪,开门:“应大夫去城里了,若要看病只能等晚上。”
  春光融融,她大病初愈,脸上泛着精心调理后的好气色。抬手抚鬓,发丝间的药香散在风里,萦绕那人鼻尖。
  门外的人怔住,脸上忽然一阵爆红。
  【哦哦哦,黑皮小哥出场了!对不起阿墨,原谅我先爬墙磕一口平舟。】
  脑中再度响起诡异的声音,正在等候入城的应见画不由微微皱眉。
  黑皮小哥?爬墙?磕一口?
  【作者有话说】
  有的作者看起来像修文狂魔,实际上最擅长想一出是一出(擦汗)
  第6章 情敌
  ◎此子贼心昭然若揭,断不可留!◎
  门外那人自称陆平,是锦溪城县衙的一名捕快,月俸二两,年方二十一,家中父母双亡,和九岁的妹妹一起住在胡同里,生辰八字是......
  杜知津虽然不懂看病为什么要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但应大夫不在,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替他接待病人,因此记得十分认真。
  “身体有哪里不适?”
  陆平愣了愣,手掌放在心口,如实回答:“心跳得比较快算不算?”
  闻言,杜知津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按照她看的医书上写的,心跳快可能是因为胸痹......看来这个捕快病得很严重啊。
  她仔细问了问:“除了心悸呢?最近有没有腹痛、呕吐,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陆平回答否,于是她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不应该啊......
  在她身为剑修却为医学烦恼时,平生第一次对人心动的陆平也很坐立难安。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抬眸、一个伸手,竟让他的心这般躁动,几乎要从胸腔中爆开。
  面前这位姑娘给他一种武林高手休隐山田的感觉,气质如此清新脱俗实乃世间罕见,他必须认识一下。稳了稳心声,他试探道:“敢问姑娘,你和应大夫的关系是......”
  杜知津从医书中抬起头:“我和你一样,是应大夫的病人。”
  陆平松了一口气,继续打听:“在下陆平,是锦溪城县衙的一名捕快,月俸二两,年方二十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杜知津觉得捕快有点奇怪。他不是一开始就自我介绍过了吗,怎么现在又说一遍?
  不过病人嘛,一切情有可原。她回答:“我姓木。”
  “倾慕的慕?”“不是。”“沐浴的沐?”“不是。”“那就是穆桂英的穆了,姑娘好名字......”“都不是。”
  陆平愣神片刻:“那是哪个字?”
  杜知津:“土木的木。”
  木土杜,拼起来刚好是她的姓。行走江湖还是要留个心眼,不能一见面就把老底合盘托之,这是红花告诉她的。
  哦对了,红花也留了一手,她大名叫黄春燕。固然世上根本不存在在她自报家门后还活着的对手,但杜知津觉得红花的话很有道理,便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木矢水。
  看捕快的表情,他似乎也认为这个名字颇具风采呢。
  “木姑娘,应大夫可有说过他具体什么时辰回来?”
  杜知津认真回忆,道:“昨天是酉时回的,今日应该差不离。”
  陆平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那我便在这等应大夫回来。”
  大约是捕快常年外出的缘故,陆平的肤色很深,在日光下泛着健康的麦色。
  他比应见画年长,个头也更高大挺拔。杜知津本不算矮,可这人蹲在她身边,竟比她坐着还高出许多。
  而且他身上锻炼的痕迹非常重,胸前、大臂鼓鼓囊囊,肩膀宽得能扛下一柄剑。锦溪城县令应该是个中饱私囊的主,给捕快们发的衣服缺斤少两,到腰的地方只有一点,下摆也薄,稍微出点汗就透出隐约的肉色。
  杜知津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怎么练的?
  是她练剑的姿势不对吗?为什么手臂鼓起来只有那么一点?不应该啊。
  实在承受不住她的灼灼目光,陆平“噌”地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木、木姑娘你有、有事么?”
  月俸二两年俸二十四两这些年他一共存了七十两不知道够不够娶木姑娘对了还没问她是哪里人家里几个兄弟姐妹愿不愿意在锦溪城生活不愿意也没关系他可以把房子留给小妹然后和木姑娘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