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杜知津和他对视一眼,满脸被抓包的尴尬:“我这就......”“算了,你别动,我去。”
  吹灭蜡烛后,应见画在黑暗中和稀疏的茅草屋顶干瞪眼,半晌,认命地发出一声叹息。
  等杜知津好到能把妖怪揪出来杀掉就让她走吧,他不要诊金了,她再待下去,怕是会折他的寿。
  ————
  “我要去城里一趟,晚上才回来。午饭隔壁的黄伯娘会给你送,不许擅自出门。”
  应见画整理好竹篓,见杜知津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蹙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杜知津盯着屋顶,一一复述他刚才的话:“晚上回来、黄伯娘送饭、不让出门。”
  等人走远,杜知津在榻上忍了一个时辰,终究没忍住,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房门是门,院门是门,应大夫没说不许出哪个门,理论上来讲只要不出院门就不算擅自出门!
  除去昨晚在江边吃了顿烤鱼,她足足有两天没离开过屋子、不,没下过榻!对一个自小在山里摸爬打滚的剑修来说,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朝那些在低矮柴扉旁挤作一团、身形毫无遮掩的孩子招招手,笑问:“要进来玩吗?”
  其中一个女孩心动了,其他孩子则死死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进去。
  女孩想了想,抬起头天真地问:“姊姊,应大夫在家吗?”
  杜知津摇头:“他不在家去城里了,你们谁生病了?”
  “不不不、没有人生病,俺们身体好得很!”孩子们齐声回复,稚嫩的童声中夹杂着一两句颤抖的哭腔。杜知津听得一头雾水,片刻后恍然大悟:“你们是怕应大夫在家,会给你们扎针?”
  没想到应大夫在孩子中的风评这么差,功效堪比大野狼。
  女孩一手叉腰,指着身后哆哆嗦嗦的同伴们很嫌弃地说:“我才不怕哩,二柱才会因为喝苦苦的药掉眼泪,羞羞脸。”
  说着,她还用手刮了一下自己的脸,表示对二柱行为的不耻。
  孩子中穿花布衣裳的那个大概就是二柱,闻言嘴巴一扁,看样子就快哭出来了。女孩瞪他一眼,他立刻止住啼哭,只眼角还挂着两汪大大的泪泡,瞧着委屈极了。
  杜知津对眼前这个孩子王很感兴趣,拿了一根甘草给她吃:“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把甘草分成两半,长的那半放进兜里装好,短的那半才放进嘴里嚼:“我叫红花,绿叶红花的那个红花。”
  杜知津稍思后道:“是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红花?”“唔唔唔,既素介过(嗯嗯嗯,就是这个)!”
  她笑了:“好名字。”
  闻言,红花骄傲地挺直了腰杆,同时眼睛滴溜溜一转,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姊姊,你既然会念诗,那肯定不是采花大盗。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你到底、到底是狐妖还是女鬼呀?”
  说到“女鬼”两个字的时候,饶是勇敢如红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杜知津先是一愣,继而不解:“狐妖和女鬼?”
  眼神扫过柴扉外战战兢兢的一排小萝卜,她茅塞顿开:“是不是你们爹娘说的?”
  那天应见画在榻上和她四目相对,惊叫声引来村民,自此有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不过她以为那些传闻一两天就会不攻自破,没成想越传越离谱,甚至连小孩都跑过来求证。
  她觉得好笑,耐心教红花怎么辨认妖和鬼:“鬼是没有影子的,妖呢,通常不能完全隐去其作为动物时的特征,比如角、胡须、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
  红花学会了,掰着手指数:“姊姊有影子,也没有角、胡须、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所以姊姊不是鬼也不是妖,是人!”
  她又指着自己,很快触类旁通:“我也有影子,同时没有角、胡须、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我也是人。”
  其他孩子听了纷纷互相观察,绞尽脑汁找出彼此是人类的证据。其中有个男孩因为脸上汗毛比较旺盛,差点被同伴认成“长了胡须的妖怪”。
  红花在习得辨认之法后,不久便对这个简单的游戏失去兴趣,转而好奇起醒月:“姊姊,这是什么?”
  铁器珍贵,村里的孩子没见过刀枪剑戟。杜知津本来想给她露一手,激发一下孩子对剑修的向往,可手才碰到醒月,脑中便闪过应见画的含怒一瞪。
  ......算了算了,还是换个别的方式吧。
  目光四处搜寻,触及成堆的干柴,她眼神一亮。
  有了!
  应见画此行还算顺利,想买的药基本买得差不多,剩下的他和药铺预定了明天去取。
  故而,他的心情很不错,想着或许可以减免一点杜知津的刑期,明天带她再去一趟溪边。
  但应大夫的愉悦在看到满院孩子的刹那戛然而止。
  只见一群稚子围在杜知津身边,七八双眼睛个个瞪得浑圆,口中嚷嚷着:“我要大鹅!”“我要大公鸡!”“龙、龙最威风!”
  还是红花眼尖发现他的存在,惊呼一声:“应大夫回来了!”
  杜知津笑容一僵,慢慢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应大夫冷笑。
  看来他不在家,她的日子很滋润啊。
  第5章 首饰
  ◎【黑皮小哥出场了!对不起阿墨,原谅我爬墙】◎
  一听“应大夫回来了”,原本还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一声令下喊了“跑”,纷纷撒开蹄子往家的方向奔,手里还紧紧捏着什么东西。
  唯独红花站在原地。她老老实实和应见画打招呼,又和杜知津约定明天再来,这才捧着小木雕一蹦一跳地走了。
  应见画看着她脚边密密麻麻的木屑,说话夹枪带棒:“堂堂等闲山道长居然给小孩做木工?醒月要是会说话,早就喊冤了。还有你为什么总想着出来?就不能好好待在屋里养病吗?”
  他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要是有人伺候他吃穿,他能一辈子躺在榻上。偏偏杜知津几次三番“越狱”,剑修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杜知津坐在矮矮的小凳上,那凳子的四个脚缺了两个,这会却全都换了新的,人坐在上面也不晃。
  他轻哼一声,表情稍缓。倒是有点手艺在身上,没白糟蹋他辛苦劈的柴。
  杜知津诚恳道歉:“可是应大夫,屋里实在太闷了,我又无事可做,再待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她从没过过这么轻松的日子,从前在等闲山哪天不是天刚亮就起床练剑,下山历练的时候更是几天几夜都没得歇,非把对手除掉才能安心休息。
  在武陵村的这几天,她就像一只奋力对抗逆流的鱼儿突然来到平缓的溪涧,周围的光线、色彩、声音全都放慢无数倍,没有天敌,不愁食物,她居然久违地感到了无聊。
  应见画倒是没想过她会有此种念头,一时也愣住了。沉吟片刻,他一指靠墙的矮木柜:“那里头有几本医术,你挑自己喜欢的看吧。”虽然剑修可能不会喜欢看《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但他只有这些书。
  “芤蔥和白蜜不可同日而食......这是为何?”“前者性温,后者性平,看起来并不相冲,但二者结合在一起却会引发腹痛腹泻,更严重的,甚至会紊乱气血。”出乎他的意料,杜知津居然读得很投入,偶尔还会问他几个不懂的地方。十几年了,倒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讨论医书,这感觉颇为新奇。
  他在院中熬药,她在屋里读书,两边相安无事,只有药炉子“咕噜咕噜”的闷声。
  应见画坐在被她修好的小凳上看管火候,风轻日暖,不由眯了眯眼。
  忽然,他听到屋里的人问:“应大夫,你为何要在这行字下添朱迹?是有何深意?”
  应见画:“什么字?”
  杜知津念道:“墨,味辛,无毒。”
  他猛地睁开眼。
  啊......她读的是《开宝本草》......
  “......那是我母亲的书,阿墨是她给我取的小名。”
  或许是因为那个声音一开始就挑明了,告诉杜知津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而有一种“终于”的释然。
  此情此景,他不禁开始思考。那个妖怪当真只是妖怪吗?还是能预言未来的神仙?
  说来,自从杜知津清醒以后,那声音再没出现过。
  ————
  今天的药比之前更苦,杜知津有理由怀疑这是应大夫暗地里的报复。
  应大夫不屑一顾:“花钱报复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杜知津:她还是怀念最初那个不和她说一句废话的应大夫......
  碗底还剩了一点药渣,散发着浓浓的苦味。她抬头瞄他一眼,见他忙着收拾,低声问:“我去井边洗碗?”
  应见画轻轻颔首,听到耳边传来水声,突兀开口:“这里的日子很无趣吧。如果不是你说,我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也有过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