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霍去病一听,猛地从胡床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出击的豹子。他一把抓过案头那方沉甸甸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金印,豪气干云地道,“服什么软!你兄长我现在也是大司马!舅舅能办的事,我也能办!不就是找个地方先试点吗?简单!你去胶东,那是你的老地盘,让司马迁先在那边把常平仓’的架子搭起来!我这就去尚书台,压着他们尽快给你把文书批了!至于人嘛……” 他大手一挥,“我以大司马府征辟属官的名义,发令让赵过即刻进京,来我府上做长史!他平日跟着你办事便是!名正言顺!”
  按理来说,霍去病作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秩比三公,征辟个属官,安排个试点,完全没毛病,程序上挑不出错。
  霍彦被阿兄这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法子逗笑了,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爽朗的笑声驱散了几分。他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当即铺开素帛,提起狼毫笔,笔走龙蛇,刷刷刷写好了征辟赵过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府长史的文书。霍去病端端正正、力道千钧地盖上了他那方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金印!
  数日后,这份加盖着大司马金印的征辟文书,由一队精悍的骑士护送,快马加鞭,在凛冽的秋风中送达了东莱郡黄县。
  赵过接了文书,对着长安方向深深一拜。他收拾好自己多年积累的几卷农书和笔记,告别乡邻,带着满心期待和一身本事,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很快,他便成了大司马骠骑将军府新任的“长史”,然后就几乎天天跟着霍彦跑了。
  今天霍彦带着他去试验新开垦的荒地,明天又去察看堆肥的进度。
  “大人今日又要带咱们下地!”
  赵过对同僚冯昌感慨,虽然累,但干劲十足。那些新式农具,轻巧省力的曲辕犁、播种均匀的耧车、汲水灌溉的翻车,确实比老旧的直辕犁、撒播和桔槔好用太多了。更让他感动的是,他小爹给他带了点心和温好的羊奶茶,犒劳他们的辛苦。
  “我小爹真好!”赵过和冯昌私下里念叨。
  而霍去病用一个赵过,成功从霍彦那里“敲诈”来了上次俘获的那些匈奴贵族和缴获的牛羊财物。霍彦答应得很爽快。兄弟俩联手“销赃”,但凡有登门的,管他是豪商还是权贵,一律进霍府,按“批发价”打包带走,不要还不行!
  关键是这些变卖所得的钱帛,完全不用经过桑弘羊那个老抠门的手,也无需跟国库扯皮,全部直接归入骠骑将军府的私库,由霍去病自行支配。这笔钱,足够他挨个足额发放抚恤金,还能给每个解甲归田的将士额外发一笔安家费和几石粮食。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操作,加上霍彦商行在运输和销售环节的贴省去了层层盘剥和繁琐流程,效率奇高。
  霍去病不用再跟桑弘羊扯皮打擂台,心情瞬间大好,看什么都顺眼。他这段时间干啥都雷厉风行,不光给自己抢军费预算抢得风生水起,他还给霍彦也争了一点。
  霍彦近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借着阿兄这位大司马的赫赫权柄,他行事顺利了许多,巧妙地绕开了刘彻的直接干预。司马迁在地方上筹建常平仓也干得热火朝天。赵过、冯昌这两个得力助手更是常伴左右,三人凑在一起,灵感碰撞,火花四溅。目前已经有两三款最实用的农具,比如轻便的曲辕犁和小型耧车,正顺着霍氏商行遍布各郡的商路,以“租借试用”的方式,悄悄流向急需的农户手中。
  霍彦的《汉青年》农学板块更是有模有样,江公不耐烦这些俗务,那些个博士现在听夏侯始昌的,夏侯始昌是谁的人?
  霍彦得意的很,夏侯是我的人。
  夏侯始昌听了霍彦描绘的愿景,要编一本前所未有的农书,汇集天下农技精华,指导百姓精耕细作,让大汉再无饥馑之忧顿时热血沸腾,深感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他立刻应下霍彦所请,亲自带着一帮年轻学子,卷起裤腿,深入长安郊外的田垄阡陌,走街串巷去拜访经验丰富的老农。学子们恭敬地请教,认真地用刀笔在简牍上记下笔记,回去后再整理成条理清晰、通俗易懂的文章。
  霍彦自己更是身体力行,时常向大司农署里那些皓首穷经、一辈子研究农桑的老博士们虚心请教。他不嫌脏不嫌累,亲自下田,甚至兴致勃勃地跟赵过他们一起研究如何堆沤高效肥料,那股认真劲儿,心疼得桑弘羊直叫乖乖。
  如果说卫青是随他们耍的爹,桑弘羊,主父偃配着东方朔就是溺爱孩子的慈母,他仨轮番上阵,苦口婆心,“阿言,这些粗活让下面的人去干就行了!”
  “你这细皮嫩肉的,万一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快上来,尝尝新进的蜜饯果子!”
  霍彦要听,霍彦就不是霍彦。
  这天,风和日丽,正是测试新改良翻车汲水效率的好日子。霍彦又带着赵过、冯昌几个,挽起袖子,在长安郊外一处试验田边的河渠旁测试。水车吱呀呀地转动,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被提上岸,流入干涸的沟垄,引得附近的农人好奇围观。
  就在这时,霍彦那位掌控欲极强的“母上大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刘彻好像一只比格,他一听闻,他大儿宁愿下地,都不愿来跟他说说话,服服软,气不打一处来。
  “近四个月了!他就不理朕一点儿?!宁愿在泥地里打滚也不肯来跟朕说句话?!”
  派来宣他即刻入宫的冯内监,看着霍彦一身泥点、裤腿卷到膝盖的模样,脸都快皱成了苦瓜,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
  一想到一会儿又要吵架,霍彦无力又颓丧。
  任谁跟刘彻吵架,都会有无力感的。
  他磨磨蹭蹭不想换衣裳,甚至想直接跳进旁边的水渠里泡着躲清静。冯内监一个劲地使眼色给自家侄儿冯昌,冯昌却装作专心研究水车结构,头都不敢抬。
  霍彦给自己暗暗打了打气,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冯内监上了马车。临走前,他还不忘对着赵过和冯昌的方向,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
  找我舅舅!
  找我阿兄!
  救命!
  help!
  天边晚霞已起,天空都被染上粉意。
  未央宫巍峨的宫阙轮廓在余晖下依旧是金碧辉煌,如同蛰伏的巨兽。玄甲羽林郎执戟而立,神情肃穆,这一幕庄严肃穆,让霍彦恍惚间想起了曾看过的纪录片。
  霍彦身着玄端朝服,深衣广袖,步履沉稳地踏上通往宣室殿的白玉阶。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在冰冷光滑的石阶上。
  一步,一步。
  殿内,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巨大的铜漏滴答作响,一股沉水香混合着墨与竹的独特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汉武帝刘彻高踞御座之上,翻看奏书,他没束冠,只扣个了铜环,低头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只余下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
  四周侍从无一人敢说话。
  他就是在等霍彦。
  霍彦趋步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宽大的袖袍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脊梁挺得笔直,声音清朗平稳:“臣霍彦,叩见陛下。”
  “嗯。”刘彻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听不出喜怒。他并未让霍彦起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御案,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目光落在霍彦低垂的头顶,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你今日下地了?”
  霍彦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额角几缕碎发垂落,他深吸一口气,这沉水香进了满口,滞涩得很。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板,“陛下明鉴。国之根本在于农桑,臣身为搜粟都尉,下地躬耕,体察农情,乃是分内之责,应当应分。”
  “嗯。”刘彻的声音依旧低沉冷硬,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回响。“你就只有这一句话对朕说?”
  他不知不觉喉口有些干涩。
  霍彦伏跪,“陛下想要臣说什么?臣所说都在折子里,而陛下不愿看。”
  他说完,又不说话了。
  这死样子。
  刘彻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笔架墨砚叮当作响,“逆子!朕没看!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左一个万民卖地求生,右一个百姓苦楚,你是在指责朕不恤民情吗?!”
  他身上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眸牢牢盯着霍彦。
  “朕是你的君!朕是你的父!”
  你便如此!你便如此!
  他霍然起身,下摆带起一股劲风,几步便走到御阶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跪伏在地的霍彦,他抬起霍彦的脸,带着质问。
  “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朕给你的权柄,是让你去收拢人心,去散财施恩的吗!”
  刘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霍彦心头,“阿言,满朝之人皆可如此拢络人心,唯你与你的舅兄不该!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