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你这老货!”汲黯冷哼一声,眼周皱巴的皮肤愈发深了,“你且道他志何方?”
  郑当时哈哈大笑,只领着他朝下走,“再说就过头了,汲大人,你只管约束好家中人吧。”
  霍彦心中难得卸了块巨石,晚间回了霍府,整个人显得松快很多,随便将外袍搭在身上,他便起身去看霍去病的状况。
  霍去病却是犯了小脾气,今晨陛下的旨意来时,霍去病傍晚才醒,现在才知他心心念念的战事被霍彦拦了。
  他自长大后看着是知书达理,沉稳内敛,气度非凡,实际小脾气不少,而且犯起脾气来也不疾风骤雨、摔杯子摔碗,就一个字,犟。
  门扉轻轻合上,霍彦进屋,床头的香炉早被霍去病掀了,一地的香灰,未燃尽的部分幽幽地冒着轻烟。
  霍彦沉默地取出丹丸,以温水化开,递到他手边。
  霍去病坐在床头,头发散着,头发上还有一些挺翘的呆毛,明明是最温软的姿态,霍彦的手却颤抖。
  霍去病偏头去看霍彦,灯下的神色有一瞬间近乎是温柔的,霍彦的心狠狠地一跳。
  “阿言,我这次又要睡几天?”
  近乎是横刀相见,柔软的内里赤裸着被抬进风口。
  霍彦的唇死死抿住,几乎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的心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停在胸口的血几乎哽住。
  良久,他说,“是啊,阿兄睡一觉就好。”
  霍去病与他对视,轻易看出他外强中干的内里,“你竟无话可说吗?”
  霍彦伪装性的笑起来,将药放在他唇下,“阿兄,喝吧。”
  霍去病耐住性子,又道,“你同我讲清楚。”
  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种凌厉的姿态,步步逼近,像一只真正的老虎。
  霍彦偏头不语,回避视线,只催他喝药。
  阿兄睡过去,今天就挨过去了。
  霍去病重新撑了身子坐起来,青色的血管从他的象牙白的手背上清晰地露出来,像是他的怒火,几欲开闸泄洪似的破出身体,但他忍住了。
  他不想冲他的幼弟发脾气,筹成此事,他的幼弟很累了。
  他叹了口气,不大不小正好一声,却惊得霍彦的手颤起来,那碗药也从手上滑落,发出一声碎裂的清响,霍彦的脸瞬间惨白,那口支撑他的气才一股脑地泄出来,他软得险些站不住,强撑着夺门而出。
  快跑!
  弹幕哄着他。
  [大王,快跑快跑。]
  [阿言,要不要给哥哥说清楚啊!]
  ……
  一向自诩刚强的霍彦在满屏的弹幕中做出了一个怂怂的举动。
  他把自己的门紧紧的锁住,然后顺着门缓缓地将身子滑落,仿佛一块无生命的果冻。
  然后,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跟面对刘彻的撕心裂肺不同,他真正哭只是眼泪无意识的往下渗,连抽噎声都细微的不想叫人听见,生怕被取笑。
  不以达成目的手段的眼泪往往值钱,尤其对霍彦来说,他哭了两声,就又不哭了,爬起来净面,又清清爽爽地打开门让人给霍去病送药,自已处理事务去了。
  仿佛刚刚的落泪也是虚情假意。
  “好了,没事了。”
  弹幕不敢吱声。
  [大王,好了?]
  [言言,你哭吧,我们不看。]。
  [哭吧哈,宝宝崽。]
  ……
  霍彦才不哭。
  “丁义上次办宴,席间的那个少翁就是你们说的大忽悠吧。”
  [对对对,言言崽。]
  [据《史记·孝武本纪》记载,乐成侯丁义与少翁交好,将其推荐给汉武帝,称其有神奇的方术。少翁因此得到汉武帝的召见,并凭借一些所谓的方术一度获得汉武帝的信任,就是亡灵召唤术,让王夫人重回人间。]
  [少翁主要是凭借其所谓的鬼神方术取得汉武帝的信任,让汉武帝以为他能召唤去世的王夫人的魂魄,使汉武帝从帷帐中看到王夫人的身影,这让汉武帝相信他有通鬼神的能力。之后,他又向汉武帝进言,称宫室被服不像神物所以神灵不至,劝汉武帝建造甘泉宫,画天、地、太一诸鬼神并设置祭具以招天神,进一步让汉武帝对他的方术深信不疑。]
  [反正,他挺装的。]
  “骗人的东西,会裁个皮影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霍彦冷笑一声,揉了下眉心。“他不错,可以一用。”
  能改帝王心的好东西,不为所用,太可惜了。
  [啊?]
  [宝,怎么用?]
  [嘻嘻,用处大着呢。]
  [阿言啊,元狩三年春,有星孛于东方。]
  [慧星撞地球。]
  ……
  霍彦勾唇一笑,但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因为司马迁的信就在案上。
  他展开一看,气冲脑门。
  “司马迁!老子日你大爷!我tm让你去黄县是跟人干架的吗!”
  艹!
  还跟豪族打的,那告状的折子!
  他连外衣都没拿,风一般跑出去。
  这一出,给来找他的霍去病整不会了。
  “阿言!”
  霍去病本是来找他说话的,现在他跑出去,还以为他受刺激了,平生没怕过啥的霍冠军侯吓得一个激灵,他边跑边大喊,“阿言!”
  霍彦被他追,吓死了,更冲劲往前跑。
  但谁能跑过霍去病,他手心温热,骨节分明,用抓一只雏鸟的力度轻轻一握霍彦的肩,一触即放,却不知为什么,带出凌厉来。
  “你跑什么!你就跟我好好说清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能不生气吗!”
  霍彦被抓住,哪怕霍去病不抓,他也不敢跑了。
  “哈哈,我就,你看,哈哈,司马迁,那个,有点事。”
  一句话让辩才无碍的霍大人卡了壳,霍去病一时半会有点想笑,拿他没办法。
  他轻挑眉,给霍彦披了件朱红袍子,才道,“司马迁犯事了,拦哪路奏报。”
  这哪是要庇护司马迁,这分明是敞开怀抱等霍彦过来。
  果然台阶一递,满心委屈的霍彦眼睛顿时红了,猛地扎进他怀里,嗷嗷大哭。
  “你干嘛凶我!我怕你死!我怕死了!我吃不好,睡不好!我不敢叫人知道!”
  夜风寒凉,他哽咽着,漫天的苦楚让他忽然之间就崩溃了,白日里从容淡定的少年权臣一去不复返了,他的眼泪浸在霍去病颈间。
  “我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大汉不能没有冠军侯,可阿兄,一月过后就上战场回来后,你恢复不过来的,到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我要怎么办,舅舅怎么办,阿母怎么办,大家怎么办?”
  他想着一生只流血,不流泪,可现在他放任自已哭泣,他紧紧搂住霍去病的腰,仿佛这一生都没有这般让人宝贝的爱物了。
  “我学医是为了救你,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霍去病在这十多年的委屈中突然语尽词穷,他呆立在原地,不敢吭声,等霍彦委屈一口气都哭出来,才用自己的手掌一点又一点抚过霍彦紧绷的脊背。
  “我不能没有阿兄!”霍彦一遍又一遍,带着哭腔道,“我不能没有阿兄!”
  谁也不能夺走我的阿兄,任何事情都应为阿兄的生命让步。
  “不要怕,阿言。”他指了指自已眼角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我并不完满,这样的我,天怎么会收。”
  霍彦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霍去病微微侧过脸,用手顺着他方才的泪痕一路流连下来,将他的泪痕一一擦尽。
  他说,“我身上好多疤,很碍观瞻,像是毛虫一样,冬日里会疼,天会觉得我麻烦的,他才不想要我呢。”
  霍彦的嘴唇一直在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谁说你麻烦的!他敢!他不要,好,才不稀罕呢,我要,我要阿兄!”
  霍去病将头低下,埋进他颈窝,甚至还撒娇似的蹭了蹭,低低地笑出声。
  “什么事阿言跟我讲清楚就好了,我不会生阿言的气,阿言不要害怕。”
  霍去病对霍彦的包容像是大雨过的天空,干净广阔,碧蓝无垠。
  “哪怕我生阿言的气,我也会听阿言说话,与阿言站一起。”
  他的手攥住霍彦的手,温笑道,“不要害怕,我会活很久的,会和阿言一起顶着满头白发晒太阳。”
  长大后的冠军侯不爱笑,可现在入骨的温柔尽数落在这个笑里。
  他向为他担忧的幼弟一笑,说道,“你知道的,冠军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97章 他能倚仗谁?
  霍去病此言一出,霍彦着实感动一把,因霍去病跟他闹脾气而起的焦灼情绪消失,他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霍去病也是。
  他俩在风口处站了一会儿,霍彦拉着霍去病提步往回走。
  虽说霍彦做出了纸且纸风靡于大汉,但是黄县属于大汉的犄角旮旯,现在还处于竹简奏事的范围里。他们告状用的是竹简,递状用的是马,走的是陆路,而司马迁的这封信用的是纸,靠的是霍彦要他带的飞鸽,走的是空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