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刘彻微微点头,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朕绝不容许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张汤,务必要将此类文章的作者查个水落石出。那些胆敢制造混乱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张汤领命,他看了一眼由坐转为跪的霍彦,眼神中带着一丝安慰,然后快步离开了未央宫。
  霍彦跪在阶上,长揖一拜,哑声道,“陛下,这些纸是我卖出的,文章有不少是我厂里印的,此事皆是我疏忽大意,忘了那些厂里工人并不认字,无法辨出文章好坏,他们只是挣个糊口钱,请看在他们为您,为大汉赚的钱的份上,勿要牵连他们,霍彦自知微贱,愿百死以偿。”
  他真的不知不觉把自己干成了罪魁祸首。
  真的,想死。
  他想着头便要重重磕下,吓得刘彻和霍去病一人拽着一只胳膊,生怕他磕得头疼。
  霍彦被架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磕还是不磕。
  “那个,要不,先放个手?”
  霍去病放了手,眉头却皱起,并排坐在他身边,脑袋挨着脑袋,教训道,“阿言还小,犯错也正常,现在只管想解决办法就是。不要老是磕来磕去的,头万一肿起包,很疼的,知不知道。”
  “而且阿言怎么会微贱呢?以后不要这么说话。”霍去病顿了顿,拍了一下霍彦肩膀,道,“兄长不爱听。你以后记得改。”
  霍彦嗡声应了。
  刘彻不放手,生怕这崽子实诚起来,给自己磕死。毕竟阿言和去病疯起来,他也是领教过的。
  “这个小厂姨父也拿了钱,朕又不是昏君,现在出事,也有朕失察的责任。所以别磕傻了,咱现在就是先弄死这一波人杀鸡儆猴,然后审问审问是不是有别的作坊偷印这些东西,从源头把这个流言掐了。”
  霍彦瞪大了眼睛,有点心虚地低头不好意思道,“姨父不用找别的作坊,他们的源头是刊物,而近乎所有的刊物印刷都是我的业务,而且大汉文人现在用的纸都是我厂里的,我把整个长安能做麻纸的作坊都吞并了。所以基本上市面流通的就是我这边出的东西。”
  刘彻难得呆了,提高了音调,“朕记得你上次哭穷,说那个小破纸厂就一间屋子,朕以为你干的是个卖点新奇纸的小作坊,结果你能印这么多东西,还把长安的造纸都垄断了?!”
  他爹的,整个大汉的刊物都是他霍彦出的,怪不得这小子这么怕呢,感情二五仔搁跟前呢!
  这小子手里全是钱!
  霍彦低头,辩驳道,“就是个小厂啊,才五百个人,主要是长安读书人太少,我吞着吞着,就全是我的了。”
  霍去病默不作声,姨父大惊小怪,造纸那真就个小厂啊,这些造纸的,活字印刷排版的机器才有五十个,连赌场和马球场的零头都不够。
  刘彻一窥他俩作贼心虚的表情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朕只负责抓人,现在这事就你这造纸的处理了。”
  霍彦哎了一声,搓手手,“姨父的博士能分我点吗,再给我个官营称号,以后我那边印刷对内容会卡严。”
  刘彻点头,“养他们的钱你出,牌匣和旨意朕一会给你。老规矩你八朕二不作数了,朕这次多要一分,不管你往哪扩,你钱给朕送到。”
  这回轮到霍彦咬牙切齿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心一横,应下了。
  刘彻摸了摸下巴,“去病,你幼弟手下还有别的赚钱的买卖吧!”
  霍去病的耳朵猛地竖起,然后果断摇头,“没了呀!”
  刘彻冷哼,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俩一眼,“那最好别让朕抓到。”
  第54章 明珠蒙尘
  解决一件事情分很多种,有的人只治表层,浅浅掘一层土皮就算了,有的人只挖出一条根就算了,而有的人嘛,掘根穿土不解恨,他还得把根狠狠砸烂,砸成烂泥才行。
  对,霍彦和张汤就是最后的一批人。
  霍彦对这些乱嚼舌头说卫青坏话的人心中有气,他不光不拒收稿件,甚至不惜把印刷的价钱减免,不要求用纸,只让管事大肆征收稿件,只说为天下读书人言摆在台前,让好文章留名后世这一宏愿,凡来优稿,来者不拒。
  他的价钱降低,整个大汉的稿件如雪花似纷沓而来。
  刘彻派来的那些个博士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文章摆在案头,一时之间,瞠目结舌。
  陛下察举孝廉都不至于有这般体量。
  他们连天加夜的看了两天,刚把一车见了底,就又被霍彦要人从玩具屋那里又拉的一车竹简埋倒。众人如丧考妣,但那位巨能熬的霍小郎君事先起身,伸手就抱了一堆放在自己的案桌上。他身先士卒,这些个博士也是羞惭不已,觉得陛下派自己前来,结果还比不上一个孩子未免丢脸,赶忙各自抱了一沓,打起精神继续审阅。
  霍彦心中有自己的盘算,他拿起一本,写的不错,收着,回头要兄长递给老登。
  骂舅舅的,他未看完就皱眉扔到另一边,给自己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又添一笔,打算写满一页纸将其折叠起来递给一直在他身周的廷尉府小吏。
  他重复这项动作,突然掏出了一卷书简,坐直了身子,递给一旁也在书堆里的司马迁评鉴。
  司马迁看着看着也坐直了身子,“这文风好是熟悉。”
  霍彦无语至极,吐槽道,“这是董老头的,你这个弟子看不出来吗?”
  司马迁缓缓笑道,“只是从学,算不上弟子,话说先生未署名,又换了文风,还特意用竹简呈上,便是想让人不知。阿言却一眼便知,想是与我师有缘。”
  霍彦啧了一声,杏眼中全是嫌弃,“鬼的缘,文风是那么好换的吗?世上能做到典雅博奥与雍容徐缓的不多,况且哪怕是主战一派,他那股神神叨叨的味都没散。特意装作苦寒,用这竹简来,便是想着白使唤我帮他印刷,顺便递给姨父。老狐狸骚味儿这般浓,你闻不出是你的问题。”
  司马迁听了,轻轻摇了摇头,“阿言莫要这般说,先生之思想体系庞大,其文字向来大有深意。”
  他模样认真,态度古板。
  霍彦挑眉,悠悠道,“司马小古板眼里没坏人。”
  司马迁轻哼,懒得理他小古板之语,又埋头于书堆之中,霍彦见状,也不生气,只将手中的文章折好放在袖间。
  董仲舒是儒学泰斗,此番对话虽低声但引得儒学博士们频频相望。
  霍彦毫不客气,一一扫视回去。
  他虽在笑,可眼总是幽深的。
  “我知我模样俊,诸君这般瞧,实在是让我有些害怕了。”
  博士们闻言都低头,心中腹诽。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陛下者,脸皮厚矣。
  他们的腹诽霍彦听不见,他也懒得去揣测,他只自顾自的看文章,记下名字,除此之外不作别事。
  直到星子渐起,霍去病骑着自行车过来领他,他是惯会拿捏他幼弟的,直接请出了卫媪。霍彦闻言果然放下手中文章,跟司马迁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回,司马迁轻笑,让他路上小心。霍彦点头,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才施施然拿着自己抄好的名单和那些好文章坐上霍去病的车。
  霍去病替霍彦裹好了衣服,才带着他回,只是回的方向不是卫府而是未央宫。刘彻晚间召霍彦去用膳。
  未央宫灯火通明,只是殿内吵嚷声不断,女子的尖叫声和男子低沉的呵斥声不绝于耳,其中还掺杂着陶器玉器被摔碎的声音。
  鸡飞狗跳,鸡飞蛋打,不巧,今个儿又是帝后互薅头发的日子。
  弹幕刷得飞起,毕竟不是谁都能看到这般劲爆的场面。
  霍去病抬起头,望向未央宫上那刻着长乐未央的瓦当,突然叹了口气。
  挺好的,姨父长不长乐他不知道,但今夜一定未央。
  “阿言,回吧。”
  他欲领着霍彦回,就顺着霍彦的目光望向一个穿青衣的侍人,照着位置,应是椒房殿的侍人。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太清。霍去病打量片刻,觉得那侍人无甚特别,只是比着一般侍人,这人身材更娇小些,侧脸骨架更盈润些。
  “是个女儿家扮男装,阿言不是常见吗?怎么这时发了呆。”
  他不欲惹上陈皇后这个麻烦,只想领着幼弟归家。
  霍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拧起眉,但也听话的收回视线,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他们二人下阶,那个守在门前的侍人却突然抬起头,露出了那双过于阴毒的双眼和过于艳丽的相貌。
  霍彦与霍去病如芒在背,几乎同时转了头,与她的目光交汇,那侍人见他俩如出一辙的厌恶模样,瞧着霍彦的一瞬间便咧开嘴笑了。
  这个小孩跟那些个让皇后清醒的玩偶味道一模一样。
  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霍去病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将霍彦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