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14节
  嘴上确实在认真道歉,可言语间难□□露出了上位者的轻慢之意。
  一旁的始作俑者李三郎却毫无愧疚之意,嗤笑一声。
  眼前的马车如此朴素,无一处奢华之处,定非富裕之人。刚刚那一脚他就是故意的,无权无势之人受伤了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然而车内始终没有回应,李二郎皱了皱眉,道着“冒犯了”,竟径直上前掀帘,松闻阻拦未及。
  车帘被粗暴掀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清车内坐着一男一女。男子面色冰冷,侧身挡在女子身前,女子只能看清略显凌乱的发髻。
  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应当是一对夫妻。李二郎忖度着马车中人的身份,又客气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三郎跟着探头看了一眼,依稀瞧见里头有一美貌女子,习惯性的吹了个口哨。
  “李氏真是好教养。”越承昀面露讥诮,盯着李二郎,让人辨不出是在说他,还是在说乖张的李三郎。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李二郎霎时变了脸色。
  “且不提恶意踹人使路人马惊是何意,阁下未经允许贸然掀车帘又是何意?”越承昀似笑非笑。
  李二郎定睛细细看了此人一番,只觉气度凛然,不似普通人,敛了神色稍显恭谨:“在下李津,敢问阁下是?”
  “好大的胆子!”回应从车内后方传来。
  薛蕴容平了气息,冷然开口,眸光扫过越承昀手背上因撞击而产生的红痕与伤口,眼神愈发带着冷意。
  “旧闻赵郡李氏子跋扈张狂、言行不端,本宫今日初来邺城总算得见,回去倒是可与父皇再多说几句,赵郡李氏好大的派头。”
  李二郎闻言悚然一惊。
  *
  午时二刻,李二郎和仆从半绑着李三郎回了府。
  李三夫人听见长子转述,顿感如遭雷劈,悲从中来,手帕掖着眼角,只呜呜哭着:“你可知会了你父亲?得罪了公主,这可怎么是好……”
  听见长子言及其父即刻回府,呜咽声更大了,哭着拍打着小儿子:“你真是一日都不让我省心!”
  不多时,李烨带着怒气回府,看见不着调的李三郎怒不可遏,当即命人捆了他用藤条抽三十鞭,再送去官驿给公主赔罪。
  一听三十鞭,李三夫人几乎快要昏过去,拉着丈夫的胳膊哭求道:“郎主,三十鞭未免也太重了,三郎也是你儿子啊。怎么能三十鞭,二十也行啊……”
  一向软脾气的李烨却在此刻硬气起来,痛声拒绝:“你当我想吗?可若处理不当,公主不满,难道还要让老四再替三郎收拾烂摊子吗?”
  李三郎被仆从按在长凳上捆住时,嘴中一点没停:“她说是公主便是了?我看不过是个有几分美色的小娘子,胆大包天还敢假冒公主!”藤条抽上他时,他仍仰头嘴硬。
  “堵上他的嘴。”李烨神情紧张,见长子确认点头,连忙命仆从行动,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长子从不作假,定是见了信物。何况他刚刚匆匆下值回府,也听说官驿来人了,眼下并无官差到的谕令,除了公主还能有谁?!
  *
  没有理会愣在城门前的李氏子,一行人进城后行至官驿安顿好。越承昀神色轻松,张罗着午膳一事,松闻依言出去安排了。
  薛蕴容瞥见他手上的红痕与伤口略略皱眉,抿着唇看向秋眠。
  秋眠心领神会,翻出药箱提醒驸马:“驸马,手上该上些药。”
  收到提醒,越承昀才隐隐感觉到手背传来的刺痛,低头看了一眼,一道两寸长的擦伤口子微微渗血,只是中间划得深,看着吓人。但秋眠对他从不作公主授意以外的事,想到这,他心中更加松快。
  接过清水与金疮药,他突然神色一动,左手微微一抖,水竟倒歪了,洒了一半在地上,一派忍痛不支的模样。
  无言的氛围中,薛蕴容忍了又忍,终于从他手中夺过东西,冷声道:“坐好。”
  听见此话,越承昀弯了眼睛,依言乖顺坐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了受伤的右手。
  薛蕴容心中叹气,手上动作却带着无名的怒气,动作不甚轻柔。先用清水冲洗伤口,见擦伤不再渗血,当机立断取来纱布擦拭干。
  正欲上药时,听见越承昀突兀嘶了一声。
  她不语抬眸,只见越承昀眼神无辜,甚至还透着几分可怜的意味:“阿容,你轻点。”
  虽没有回复,但想到他是为护自己而伤,薛蕴容手上的动作还是不自觉轻了点。她细细将药粉均匀铺上伤口,扯了段纱布裹好,最后重新将药瓶塞回越承昀手中,眉目中传达着“只此一次”的意味。
  摸着手中光洁的瓷瓶,看着缚在右手上的白纱,他晃了晃,笑道:“倒也不亏。”
  安排好午膳的松闻推门而入,刚好听见这句,不明所以地瞪起眼睛,受伤不亏?这是什么道理。
  “是不亏。”破天荒的,薛蕴容顺着话接了下去,她擦去手上的水迹,倏而笑道,“李府很快便应来人了,你这伤不亏,是很好的借口。”
  她放下微湿的擦手帕,目光扫过秋眠与松闻,最后定在越承昀脸上:“都知道该如何做了吧。”她故意没按他想要的话中意思走,眼中久违地闪烁着狡黠的光。
  秋眠果断应声,拉着还有些懵的松闻出去了:“我们先去看看午膳,稍后送上来。”
  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越承昀回顾着她刚刚的神色,神色怡然,发出轻叹:“确实不亏,我……很荣幸。”
  果然不多时,秋眠便前来禀报。
  “殿下,李府来人了。”
  “都有谁?”薛蕴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刚刚官驿外街道上动静可不小。
  “李长史、李二郎和……被捆着的李三郎。”
  秋眠想起李三郎衣衫被抽破、血迹渗出的惨淡模样,心道李烨倒真的舍得下。
  “不见。”
  她耐心地敲着桌案,片刻后继续道:“就说驸马伤势不轻,本宫甚怒。”
  瞥了一眼越承昀裹好的右手,真是很好的理由。
  “再等等,不急。”
  “最后李炳定会亲自前来。”
  第14章
  二月初九,邺城太守府。
  仆从最后一次仔细清扫着庭院、擦拭摆设,后厨也忙活起来。
  李烨站在廊下搓着手,神情紧张,语气中带着窘意,看向一旁不动如山的弟弟,又一次问道:“公主当真今日愿意来?”
  李炳抚着下巴上的一撮胡须,缓缓安抚焦急的三哥:“公主为君,为君者重诺,必会准时赴约。”他思索片刻,又叮嘱道,“今日切勿让三郎再乱说话。”
  见自家弟弟如此确信的语气,李烨心中安定了些。
  昨日过午,他提着被藤条抽的说不出话的小儿子前往官驿求见公主,不出所料地吃了闭门羹。虽心有准备,可公主身边的女使毫无保留的话令他尤为心焦。
  她说:“殿下分外心忧驸马,无暇见大人,大人请回吧。”说完,还愤恨地瞥了一眼李三郎。
  那女使的话犹如带着厉风的耳光,毫无保留地扇了过来。晋朝谁人不知公主与驸马情感算不上和睦,连冀州茶楼偶尔还能听见偷摸编排的话本子,女使这句是摆明了公主生了大气!
  在官驿门外纠结了一刻钟,李烨终于狠下心差人将此事告知了李炳,心里却想着又要拉下老脸请弟弟帮忙了。
  李炳站在廊下看仆从来来往往,心中却没有李烨那般忐忑,他摸着胡须若有所思。
  *
  马车还没到太守府门前,薛蕴容挑开车帘一角,刚好看见李氏一行人已在门口候着了。她将车帘甩下,瞥了一眼身侧人的右手:“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吧。”
  被点到名的的越承昀将右手的袖子向上提了提,露出精心包扎的右手,但笑不语。
  白纱覆盖的范围已远超伤口大小,一看好似伤口严重——今日出门前,他特意重新包扎了。
  不多时,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太守府门前。
  李炳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微臣冀州太守李氏炳恭迎公主。”
  李氏一干人等跟着朝马车俯身行礼。
  然而马车内并未立即传出动静,李烨不免又开始发慌。身后的李二郎看着这辆青布盖马车,心中也不自在起来。
  李炳拦住了身侧欲开口的三哥,再次对着车内开口::“赵郡李氏恭迎公主、驸马。”
  车内终于传来动静,越承昀用右手挑帘而出,以至于在外候着的人对他手上的白纱看得一清二楚。他无视众人的目光,跃下车辕,转身朝车内伸去胳膊。
  李氏众人屏息中,薛蕴容指尖搭上驸马的手臂,裙摆擦过车辕发出簌簌声响。落地后,她收回手,对着李炳略一颔首::“李大人。”
  李炳再施一礼,侧身让出一条道,抬手指引道:“殿下请。”
  这座太守府已有些年头,李炳上任后只简单翻新了一遍。
  穿过庭院,两侧分别是菜畦和药圃,见有贵人来访,整理庭院的女使与侍从纷纷停下动作行礼。
  前堂不过三楹,廊下铺着竹席,几个陶瓶点缀其间,显得分外简朴,唯有几盏琉璃灯稍符李炳身份。
  薛蕴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看见拐角处悬挂的字画终于开口道:“李大人好雅兴。”
  李炳顺着目光看去:“不敢,这是小侄去年所赠,书卷字画皆是他所选,微臣不大懂这些,只觉得有趣。”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李二郎,意有所指。
  薛蕴容顺着扫了一眼刻意保持镇定的李二郎,没作声,心道李炳真是毫无保留地随时随地举荐自己的后辈。只是不知这位李二郎,担不担得起李氏衣钵。
  一路引着众人来到临水小轩,凉菜已摆好,仆从敛目静立,只待主人命令。
  水流缓缓流过石壁,众人纷纷入座。
  甫一坐下,李烨终是按捺不住,忍了一路的嘴还是打开了:“殿下息怒,昨日微臣已好生教训了一番三郎。”
  他忐忑觑着公主脸色,然而薛蕴容垂眸摆弄着衣裙,似乎并未听清,自然也未给回应。
  李烨硬着头皮继续道:“此前种种,往后绝不再犯。”言罢,他又扣着李三郎道歉。
  不情不愿的认错声入耳,薛蕴容这才抬头缓缓注视着这对神态各异的父子。视线扫过李三郎略带不忿的表情,忽然讥笑道:“李三郎真是好大的气性。”
  未理会李烨骤变的神色,她继续道:“去岁本宫远在吴州,亦听说一件事,想与诸位一同分享。说是一位世家子弟,闹市纵马踢翻多处摊位,处理结果自然是好的。只是可能受害者都是普通百姓,那世家子肆无忌惮无所畏惧,没多久便故态复萌。”
  低头浅浅饮了一口盏中新烹的茶,她挑眉看向李炳:“本宫觉得,许是罚的不够重,那人并未吃到真教训,想必承诺的不会再犯也不会实现。李大人你觉得呢?”
  听出薛蕴容话中之意的李三郎慌乱开口:“叔父!”
  昨日他真是被打怕了,怎么还不够?
  若真被带走禁足、严加看管,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想到这,他真的后怕了。一声一声叔父唤的颇为急切。
  见李炳并未理会他,李三郎这才对着薛蕴容跪下,终于带着一丝真心实意连声认错。
  毕竟是自己看大的幼子,李烨心有不忍,还欲求情,一声“殿下”还未叫出,不远处一声轻咳打断了他。
  越承昀举起右手掩唇,发出几声咳嗽声,裹成粽子的右手分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