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殿下,”陆怀归抿着唇,头垂得很低,手指用力攥紧他的衣袖,“方才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要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大则受牢狱之灾,小则小事化了。全看那宦官心情。
  若不是今日有顾衿在,他怕是早被那宦官误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是以,这是多次虚假的道歉里,唯一含了真情的一次。
  顾衿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发顶,再说几句安抚的话,猝然又瞥见他袖间被戒尺打出的交错红痕,和他有些打颤的腿,脸色又沉下来。
  他收回手,将袖子扯回,冷声道:“鸣柳,带他回房。”
  陆怀归见状,也不再纠缠,任由手中攥着的衣袖被顾衿一点点抽离,转身随鸣柳离开。
  一路上,陆怀归都沉默无言。
  鸣柳看他这样,以为他是失落难过,便温声劝他道:“阿归啊,殿下他的性情便是这样的,你别往心里去,他也很在意你,不想看你受伤受委屈,但你还帮着教习先生说话,殿下难免也不舒服。”
  陆怀归猛地顿住,忽然开口道:“他在意我?”
  鸣柳怔忪片刻,又很轻地点头。
  “对呀,殿下之前回来过一次,还把这个给了我,说是每天给你涂腿,会好得快些。”鸣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在他手里,“不过那时候你睡着了。”
  “但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殿下他给你涂药呢。”
  陆怀归看着手里躺着的小瓶,一时竟有些失语。
  他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又不是真的想知道顾衿在不在意他。
  *
  将陆怀归送到偏院后,鸣柳便下去做活计,临走还不忘叮嘱陆怀归用午膳。
  陆怀归点头应声,推开紧闭的房门。
  一入眼,便是一桌泛着热气的菜,桌边还坐着一人,似是等待他许久。
  见他回来,对方连忙起身,恭敬道:“小侯爷。”
  陆怀归摆摆手,坐到那人对面,斟了杯水仰头咽下,动作间,宽大的袖袍从腕间滑落,依稀可见被戒尺打出的血痕。
  “小侯爷,我们这样,是否做得太过了?”那人看了眼他的手臂,缓缓开口道,“在下看来,太子殿下着实真心待您,我们还要接着按计划来么?”
  再者,陆怀归算自己半个主子,真把人打伤打残了,他这颗脑袋还是早早捐了罢,不必去向周澄复命了。
  陆怀归垂眸,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臂上交错的红痕,怔然想起那只发颤的手,和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先用膳吧。”陆怀归蜷曲了一下手指,“计划的事,从长计议。”
  对方啊了一声,“原计划,我们不是除夕那天离开太子府中么?那时候戒备的人少,我们也好行事不是?”
  陆怀归没说话,捧着鸣柳煮的腊八粥,兀自喝了。
  须臾,他才放下碗,缓缓开口:“除夕那天,是宫宴。”
  “那宫宴,您之前不是说不去的么?”
  正如对方所言,计划是他按照前世事件的发展制定的。
  他被毒打一顿,再被拴着铁链关起来,只能隔着柴房的窗户,看烟花在夜空绽开。
  最后趁守卫松懈之时,顺理成章被人救走。
  不想这一世变数太多。
  而最大的变数,是前世折辱凌虐他的太子,这一世却待他……
  他忽然觉得后悔,倘若重生那一日直接将顾衿一举击杀,又何来今日这诸多难题?
  “之前不去,现在要去。”陆怀归道,“圣旨已经下了。”
  “所以,除夕那天,我们走不成了?”那人一顿,“那我们是不是该知会周大人……”
  陆怀归眸光微暗,“不必,我自会想办法。”
  “那还走吗?”那人问。
  陆怀归嗯一声,屈指在桌面敲了两下。
  “走。”
  只不过计划,该变一变了。
  *
  鸣柳是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的。
  今日轮她值夜,不觉间昏睡过去。
  她虚虚抬眼,朦胧间瞧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背影。
  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太、太太子殿下。”她站起身来,忙躬身福礼道,“您又来看小侯爷啊。”
  顾衿轻嗯一下,又抬手让鸣柳小声些。
  “他,睡了?”顾衿的声音冷淡,如往常般不辨喜怒。
  鸣柳点点头,“睡下有一会儿了。”
  顾衿便没再问询,径直走到房门前,手按在门环上,迟疑片刻才开门。
  他穿过外间,轻车熟路走进里间。
  入目便是躺在床榻上的人,陆怀归背对着他,身子微微蜷缩。
  顾衿走近了去瞧,只见陆怀归着一件中衣,眼眸阖着,长而密的眼睫垂落,一副睡得安详的神色。
  他半截手臂还露在锦被外,红痕已经褪下去,但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在月色下显得刺目。
  顾衿蹙眉,抬指轻抚那道微微凸起的红印。
  似是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陆怀归翻了个身,面对他,闭着眼揽住他的手臂。
  “阿娘……你别走。”
  顾衿身躯僵了僵,抬手轻轻将陆怀归的手臂放下去。
  随后他自怀中摸出小瓶,洒了些许药粉蘸在指腹,托着陆怀归的手臂,在伤处一点点涂抹。
  但这孩子又不安分,一边喃喃“阿娘”,一边又伸手抓他的衣襟。
  顾衿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陆怀归作乱的手,冷酷无情地说:“我不是你阿娘,再乱动就把你扔掉。”
  陆怀归果真没有再动了,依旧是闭着眼,闷闷唔一声。
  从前他最厌烦小孩,每次被家长抱来看病的孩子,总是会在母亲怀里哭闹不止。
  肆意张扬地享受母亲的爱抚疼宠,于是更变本加厉地哭。
  响亮的哭声穿透整个医院,直让他心烦。
  但是对陆怀归,他总是厌烦不起来。
  就像现在,陆怀归又伸出双臂,要环着他的腰,闷声呢喃着“阿娘抱”的时候,他却没再把那两只缠在腰间的手放下去。
  于是只好就着个这么别扭的姿势,微微倾身,把人半抱起来,掀开中衣,在他的膝弯上药。
  许是动作幅度大,之前睡得安稳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含含糊糊地低唤:“太子殿下。”
  顾衿动作微滞,低头看他。
  陆怀归眼眸微睁,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拉住了顾衿的衣袖。
  又抬头看他,乌瞳似含水光。
  “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顾衿回答得冷淡又生硬。
  陆怀归便又不再开口讲话,垂着头,目光落在顾衿按在自己膝弯的手,轻轻地抿唇。
  周遭又静下来,只有肌肤相触的细微声响。
  “殿下,对不起。”陆怀归轻声说,“我知错了。教习先生方才也同我讲过了,说他以后都不会再打我了。”
  顾衿没说话,依旧是冷着脸,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在他膝弯轻缓按揉。
  陆怀归瑟缩一下,他的动作便放得更缓。
  须臾,顾衿才开口:“宫宴你是不是不想去?”
  陆怀归一怔,复又重新抬头,与顾衿对视。
  “不是。”陆怀归小声道,“以往您都不会带我去的。”
  “为何?”
  陆怀归没有正面回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他们的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而是一方无家可归,另一方畏惧皇权而不得不接纳。
  骁勇善战的将军之子,被迫嫁给一事无成的万人嫌太子。
  这就是全京城的笑柄。
  无论出门赴宴或是上朝,自然免不了好事者的闲言碎语,外加有心之人的煽风点火。
  太子本就怨恨他,在听闻那些话后,更是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全然撒在他身上。
  可如今,他忽然想看看顾衿在听到那些话后,会有什么反应。
  上过药,顾衿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来,把他的手臂放回锦被里,静静看了他片刻后开口:“若是不想去就不去,本宫去向父皇请示,我们在府中过除夕也是一样的。”
  驳了圣旨又请示,说得好像是件多容易的事一样。
  陆怀归摇摇头。
  他从锦被里伸出手,轻轻勾住顾衿的手指,眼睫微垂。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
  许是多日来的教习,他的举手投足间都不再带着柔媚和引诱,眉眼间反而多了几分少年气。
  但这样好像更难把人推开,也无法做到。
  顾衿一动不动,没有抽回手去。
  陆怀归抬起头来,看着他,很是乖巧地说:“我想去的,殿下带我一起去,可好?”
  第10章
  *
  腊日过后,便是冬猎。
  冬猎本该是在宫宴后举行,今岁却忽地提前。
  皇帝几日前染了风寒,多日来都不见好,妃子们轮流伺候着,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冬猎祭祀为陛下祈福,此事便定下来,交给礼部和太子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