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车门“嘭”一声砸上,司机“嗖”地开车窜上天,跟逃命似的。
  保安岗亭只有一个肥硕的大叔坐在摇摇晃晃的木制椅子上,深蓝的保安制服穿在他身上像是种低质的cosplay,挺大的啤酒肚把纽扣撑得崩起。仰头张着嘴巴呼呼大睡,时既迟和郁淞推开破锈大门时在地上擦出的刺耳声响都没有将他吵醒。
  水泥墙体刷着绿白的墙漆,底下湿润的墙角爬满绿苔。病人手上圈着监测手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满院子都是,在几名看护者的监视下,患者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像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乐园。
  看到外来人员,有几个病号还凑到两人面前,企图让他们加入这场游戏。
  向护士道明来意后,院长亲自出门迎接他们,领着两人进入病历档案室。尽管时既迟已经卸任上将,但只凭他父亲在联邦的权威,也不敢有人违抗他的意愿。
  通过身份认证装置,白色泛黄的舱门开启。档案室里,一直处于运作状态的光脑发出幽蓝荧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漂浮在空中,显示出病院里患者的名字和状态。
  院长在控制台上操作片刻,调出时既迟想要的资料。光屏上只剩四个名字,年龄从35到50不等,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纳智小学的任课教师。
  郁淞捡到的那个小孩,也是纳智小学的学生。
  “当时他们五个都还没出问题,小学在参加军区的科研大赛来着,他们还获了三等奖。”院长说。
  光脑上显示出获奖照片,十来个人的样子,几个小学生被老师们围着,郁淞捡来的小孩站在正中,脖子上挂着铜牌,如初升朝阳笑得灿烂。
  “可惜回来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再然后,精神状态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头发半白的院长叹息摇头,大概在为这位失掉前途的天才少年感到惋惜。
  时既迟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块奖牌上,小孩神气十足的表情跟昨日他们所见的呆滞相差太大。
  “他们跟其他人还有什么不同点吗?比如,比赛结束后的路线、饮食这些方面?”郁淞问。
  院长看着时既迟身后忽然出声的人欲言又止,顾及到上将大人的面子,他老老实实回答:“他们的信息素等级都是a级,但人数太少,这点相似也不能说明什么,而且他们小队里也有别的a级信息素,但没有患病。”
  “听别的老师说,他们一路都在一起的,没有分开过,这里还有一份路线图,上将大人要吗?”院长从书架上翻翻找找,取出一张里赛军区的地图,上面标记着一行人从离开学校参赛,到回到学校后发病的过程中,他们走过的所有地方。
  “知道了。”时既迟将地图收下,随手塞给郁淞,再向院长要了其他老师的住址及通讯方式,便带着郁淞离开。
  他在院坝里认出那四个照片里的老师,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却骨瘦嶙峋,颧骨突出,而眼窝却极深,整个人都颓丧下去。
  两人踩着草坪中的蜿蜒小道,径直走向病院大门。
  忽然有人围了过来,陶醉地嗅着空中飘散的某种味道,最终将时既迟和郁淞圈在他们之间。
  精神病人们:“好香啊。”
  时既迟脚步被迫停滞,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他只好后退,郁淞及时地抱住了他,把他跟周围伸着手乱抓的病人隔绝开。
  依兰花的味道从时既迟后颈处逸散开,尽管只是beta,也能被它引诱到,何况里面有不少病人不是beta。
  “你贴阻隔贴了吗?”郁淞把时既迟护在怀里,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去,再把大门外的门闩扣上,确保里面的人不会跟出来。
  时既迟下意识抬手抚向后颈,碰上阻隔贴略粗糙的触感,提起来的心才落回原处:“贴了。”
  “但是你的信息素泄露出来了,”郁淞从后面环住时既迟,鼻尖在阻隔贴上磨蹭片刻,信息素勾得他心痒。嘴唇在时既迟的脖颈上贴了又贴,像是个想咬却不敢咬的小狗,他闭眼压住情/欲,关切道,“又易感期了吗?”
  “光脑没有提示,我也没有感觉。”时既迟实事求是,总不可能几天前刚结束就卷土重来吧。
  郁淞召来一辆新的悬浮车,把时既迟带回了福利院。阻隔贴揭掉后,浓烈的信息素很快充满整个房间。
  他们用光脑分析了七八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信息素水平异常高,但没有易感迹象。
  时既迟被抱坐在郁淞腿上,身后alpha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肩胛,一呼一吸间,扰得人呼吸微颤。
  “你别外出了,”郁淞迷恋地吸着时既迟的味道,两只手臂紧紧把人圈在怀里,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明天我去找那些老师。”
  时既迟一秒猜出身后的人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的信息素被别人闻到?”
  “不想别人觊觎你。”郁淞点头,全身都焦躁地蹭着时既迟,但不敢违抗两人的约定,只能一遍一遍地忍下去,在时既迟脖颈上索吻,偶尔伸出舌尖舔舐那块凸出的腺体。
  “行了,”腺体和脖颈被某人舔得润湿,黏糊糊的,时既迟转过脖子,用额头贴了贴郁淞的下巴,妥协道,“我不出去。”
  他自己也不想让别人闻到信息素,否则也不至于十多年来一直注射抑制剂。
  得到意想中的应答,郁淞得偿所愿地放下枕头,把他搂进怀里,相拥入睡。
  *
  睁眼时,时既迟发现自己不在福利院,郁淞也不见踪影。
  他处在无边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好似混沌宇宙里,仅剩下他一个活物。
  “既迟。”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仿佛隔着浓重的雾气,缥缈虚无,却好像就在耳边。
  时既迟循声转身,四周忽然有了光亮,但依旧昏暗。他看见漆黑的走道尽头,一个温和的omega朝他走来,瞳孔是跟时既迟一样的浅褐色。洁白的灯光打在omega身旁,像是给人勾了一层边。
  西柚味的信息素从远处蔓延过来,像是藤蔓伸出枝桠,把他包裹在omega的怀抱。
  “爸爸……”时既迟想叫人,却发现他张不开嘴,像一个牵线傀儡,他只能做出规定的反应。
  心里被难过的情绪塞满,疼得他连呼吸都在抽搐。
  omega走到时既迟的身边,一向温柔的眼神,此刻多了些责怪,但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怪罪儿子。他只是微皱着眉看了时既迟片刻,最终还是抬手,将时既迟额前凌乱的碎发理顺,轻声叹息。
  时既迟被他牵着,走向一扇苍白的大门。守卫为他们拉开大门,显出里面更孤寂的白。
  时既迟认出来了。
  这是他家的监狱。
  他拷打威逼犯人的手段,就是从这里、从身为联邦军事部长的父亲那里学来的。
  心脏陡然紧抽,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等着他。可是他反抗不了,甚至有种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omega带着他,路过一间间囚室,停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前。
  透过纵横的栏杆,他看见一身深黑军服的父亲,手执长鞭,恨铁不成钢地朝十字架上的人挥去。
  皮肉绽开。
  他听见一声闷哼,是痛极的人强忍下来的声音。
  十字架上的人侧过脸,不知何处的灯光瞬间照亮对方的脸。
  时既迟心跳一滞。
  是他哥哥。
  时礼。
  第16章 14
  被刑架捆缚住的alpha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嘴角是被人用拳头揍出来的肿包。他双拳攥紧,咬着下唇,才把喉间的痛呼抑制下来。
  见时既迟被omega父亲带到囚室门口,他被凝固的血蒙住的双眸弯起,轻轻牵动嘴角,对弟弟挤出个宽慰的笑。一如当年。
  时既迟感觉到自己在颤抖,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变凉。
  在父亲扬起皮鞭,怒骂“禽兽”的时候,时既迟挣开身边omega的手,冲到父亲身边,握住父亲挥鞭的手,替时礼辩解道:“不是哥的错……”
  可鞭子越过时既迟的身体,还是落到了时礼的身上。
  沾血的皮鞭扫出一阵破空声,“啪”地抽到躯体之上。alpha赤裸的上身新添一道血痕,伤口极深,透过皮肤,仿佛能看到底下森白的肋骨。
  “哥!”
  时既迟叫喊着醒来,嗓音干涩,带着惊醒的后怕。
  他还在福利院里。户外是闷雷滚动,大雨啪嗒啪嗒砸到地面,漏风的窗户上映出树影狂摇,像个张牙舞爪的野兽,嘶吼着要吞吃掉潮寂的夜。
  他还维持着跟郁淞相拥的姿势,头靠在另一个枕头上,侧身微蜷。但本该抱着他的郁淞不知何时离开了。
  时既迟将枕头立在身后靠着,扯过薄毯,把脖子以下的自己全部盖住。
  雨夜总是适合发呆,他听着狂风骤雨雷鸣电闪,目光虚掷于黑暗中的某个点,放纵自己出了会儿神。
  他想到方才的梦境。
  记忆里,父亲就算把时礼赶出家门,也没有像梦里这样骂得难听,更别提动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