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们毕竟出身军人世家,所以对庭院最深刻的记忆,是在凉亭下,被父亲命令着看虚拟沙盘分析战况战术,或者在草坪上,用望远镜去分辨每一颗星宿,直到能条件反射地说出它们的名字和运行规律。
  旁人看星空是浪漫是憧憬,他们只是任务。
  直到现在,时既迟仰望星空,第一反应还是分辨星球,而不是欣赏。
  小孩感觉到大人的靠近,下意识将小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手顺着猫毛,圆溜溜的两只黑眼睛忌惮地看向时既迟,像是担心时既迟把小猫赶走。
  时既迟伸手摸摸狸花猫,眉眼松动,略显温润地望向小孩:“别怕。”
  小孩点点头,见时既迟没有恶意,大方地把小猫抱到两人之间,让时既迟撸猫的动作更顺利一些。
  夏夜月光温和地照在院里,这个家庭夜间点不起灯,除了月亮,唯一的光源便是院墙外军区统一的路灯。时既迟逆着光站在小孩面前,平日绷直的脊背略弓起,俯身将大伞叠在小孩的伞面之上,温柔中带着他独有的强势气质。扎在裤腰里的白衫向下垂落,勾出极细的腰身,其上的肩膀却宽阔得多。
  小孩直愣愣打量他半晌,忽然开口,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掉:“叔叔。”
  “嗯?”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与小孩齐平,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小孩显然被倾听者的动作激励到,眉眼飞扬,贴近时既迟的耳朵,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以后会变成一个大——明星,会上好多好多新闻。”
  “是吗?”已经上过好多好多新闻的时既迟笑了笑,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明星才会上新闻,“不过叔叔不是明星,是军事家。”
  小孩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缀带“家”的人也很厉害。
  小孩身后,郁淞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站了很久。时既迟低声哄小孩的氛围竟意外和谐,他不知不觉看得呆滞。若非时既迟偏头的时候注意到他,他能忘掉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郁淞抬脚走向两人 ,自然地环过时既迟的肩,把人带着走向屋内:“吃饭了。”
  小孩将狸花猫放在地上,雨伞立在一旁,倾斜着为猫挡雨。郁淞见状把小孩单手抱起来,三人挤在一柄伞下,步伐互相迁就,慢慢悠悠走进室内。
  “今天心情不错?”郁淞随口问道。
  时既迟语气轻快:“人一旦脱离工作,心情当然不错。”
  郁淞便低声笑起来,在屋檐下收伞时,拉住了跟小孩一起踏过门槛的时既迟。
  他把人抵在门前,伸手理了理对方垂到锁骨的衣领,挑起后者的下巴,眸色渐深:“衣领都湿了,一会儿我帮你洗澡吧?”
  衣领被雨水浸湿,贴在锁骨下,隐隐透露出底下挺立的胸膛。时既迟把它往后拽了拽,歪头对郁淞勾起唇角,称得上是魅惑至极的笑容:“你不看怎么知道我衣领湿了。”
  “我确实居心不良。”屋内溢出几声婴啼,是小孩的妹妹。也许是因为大的个儿子养偏了,家长便想着再养一个孩子。此时,婴儿被一家人围着,两只小手抱着奶瓶,正在吸吮里面的乳汁。郁淞喉结一滑,将额头埋在时既迟颈窝里,张嘴想咬住对方的脖颈,“主人,我也想喝奶。”
  温热的气息扰得人心痒,时既迟偏过头,某人却强硬地把他的头转过来,侵略性的目光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时既迟无奈,抬手在郁淞脸上拍了拍,笑道:“那晚不是说过了?看你表现。”
  那晚郁淞埋在他怀里拱,问他能不能赏点肉吃。时既迟很无情地反对,说这里不行,来之前说好了,不能做,不许吵。
  郁淞听出他话里的让步,爬起来兴冲冲地捧着他的脸:“那回去就可以了吗?”
  时既迟被磨得没了脾气,又不想就这么答应某人,只好先钓着:“看你表现。”
  时既迟先一步进了屋,他一进来,屋里的人自发噤了声。毕竟上将大人出了名的杀戮成性,刚才的刑场算是一个例子,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还是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畏惧。
  这家人连正儿八经的餐桌都没有,是临时拿着几张高矮不一的小方桌拼凑出来的,但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是摆满了饭菜盘子。一看也不是自家的餐盘,应该是在附近某个餐馆买来的菜肴。
  郁淞摸着被拍打的脸回味过来,抬脚跨过门槛,凑到时既迟身边。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院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背着猎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屋主忙不迭介绍,这是小孩的亲叔叔,上山打猎,经常晚归,习惯让他们留着饭。
  众人颔首打过招呼,起初并没有在意多出来的人。
  然而小孩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到桌上,沿倾斜的桌面滚动,骨碌碌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急得要哭出来,指着那位亲叔叔,大声控诉:“他杀了我爸爸!”
  第15章 13
  木制浴缸边缘蒸腾出朦胧的水汽,郁淞衣袖挽到手肘,青筋爆起的手背上,热水慢慢浸透皮肤,像落到橡树叶片上,沿突出的手骨滑落,汇入水面。
  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迁就娇生惯养的上将大人,某位少爷命人把福利院翻新,几乎能跟纳智小镇上大户人家的独栋别墅媲美。
  “小孩子是很容易把梦境当成现实的。”郁淞被雾气扑了一脸,眉梢都挂上薄薄的一层水珠。他把手伸进盛满热水的浴缸,试探着热水的温度,偏烫,时既迟喜欢,抬头跟正在脱浴袍的时既迟说,“可以泡澡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紧贴在时既迟身上。后者刚冲过淋浴,白色浴袍缓缓解开,被挂在墙壁钩子上,掩在遮蔽下匀称的腹肌显现出来,随后是因手臂举起而上抬紧绷的饱满胸肌,白中带着些许粉色,一块紫红的咬痕突兀地环在粉色周围。
  “眼看直了,”时既迟跨进浴缸,整个人浸进稍烫的热水里,没一会儿就蒸出红色,四肢跟身体的肤色差显得更明显了一些。某人的眼神太过赤条,比泡澡水还要烫人,但有前几天的约定在,郁淞有色心没色胆,只好眼巴巴地咽咽口水,撇着嘴角卖惨。时既迟便由着他饿狗的眼光在水面流连,转而提起正事,“不过我更倾向于相信他没说谎。”
  小孩说出那句话之后,他的爸爸哭笑不得地把他抱起,揉着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柔声哄道:“爸爸还在这呢。”
  彼时在场诸位都只当个笑话听,但时既迟和郁淞对视一眼,都从尬笑的小孩叔叔眼中捕捉到一丝心思败露的慌乱无措。
  回想起那个做贼心虚的表情,时既迟猜测:“也许他不小心撞见叔叔在准备工具,或者以某种方式预知了这件事并且坚信不疑,”他曲起一条腿,水珠像瀑布倾泻而下,膝盖侧面荡漾着水面映出的灯光,“你知道,人很多时候是会做预知梦的,包括你我。”
  郁淞差点把持不住,只好转身去给时既迟取睡衣,叠得平整,放在浴缸旁边的干净板凳上。
  他干脆席地而坐,这样只能看见锁骨以上的光景。可时既迟那张俊朗的脸,此刻被水汽萦绕,凌厉的气质都被削弱不少,柔和中透着妖冶。郁淞紧盯着他锁骨上的一颗小痣,嗓音微哑:“你说得对,所以派人暗中守在他家附近,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垂下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只能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还是希望事件不要发生,我们明天去精神病院吗?”
  “嗯。”那家人说,除了这个小孩之外,镇上还有几个出现同种情况的人。但那些人都是大人,情况没有小孩家这么贫苦,都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时既迟仰头靠在浴桶边,锁骨那颗小痣被热气蒸得通红。他睁开双眸,泡过澡之后全身细胞都舒展开,视野清透,眼珠一动,便瞥见身侧望着他的锁骨发呆的人:“你怎么还不走?”
  郁淞倏然抬眼,浓重的占有欲终于抑制不住,像暴风雪那样扫在时既迟的脸上:“主人,我表现得怎么样,够好了吧?”
  “正经不过三秒,”时既迟轻声笑骂,竟带了些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纵容,“不管怎样,别乱来。”
  坏狗得寸进尺地扒着浴缸边缘:“总得给我点盼头,嗯?嗯?嗯?”每一声都越靠越近,只差一点就能跟时既迟额头相抵。
  “不错。”时既迟无奈抬手,沾满浴水的手掌捂住郁淞近在咫尺的脸,把人向后推开。
  水痕顺着郁淞棱角分明的脸庞,落到唇角。于是伸出舌头,将水珠舔舐去,唇齿间仿佛都能尝到依兰花信息素的味道。
  趁时既迟脸红骂人之前,郁淞颇有先见之明地跑到沙发上坐着。
  *
  雨后的里赛军区头顶阴云密布,黑压压地翻腾滚动。悬浮车疾驰而过,在某栋高楼后又调转回来,徐徐落在精神病院的铁栅栏门外。
  司机急吼吼地抬脚下车,替身后的贵客拉开车门。郁淞踏上地面,转身伸手扶在车门顶,弯腰牵住时既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