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直到顾怀玉登上轿辇,这场权谋博弈才算草草收场。
  另外一边的鸿胪寺。
  乌维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五日,才勉勉强强能下地。
  东辽使团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主使当众被摔了个狗吃屎,还是在满朝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招撂倒,丢尽脸面。
  这几日他脸肿得像猪头,连粥都喝不下几口。
  而大宸朝廷呢?
  别说赔礼道歉,连个象征性的赔物都没有送来。
  那位顾相不但不给额外岁币,反而在朝堂冷言冷语,句句咄咄逼人,甚至连提亲都被拒得干干净净。
  更可气的是,朝廷竟没有人劝解,更无人来安抚。
  仿佛这使团不过是上门讨债的乞丐,踢都嫌脏脚。
  整个使团的情绪因此极其恶劣。
  “大人,咱们就这么空手回去?”
  使团里武士给乌维看空荡荡的钱袋子,“弟兄们可都指望着这趟的赏钱……”
  这些草原狼崽子们憋了满肚子邪火,以前入京,哪个不是被大宸官员捧着供着,金银珠宝装满行囊?
  如今倒好,一根毛都没捞着,连个好脸色也没见到。
  “空手回去?”
  乌维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从大宸空手回去,这辈子在草原都抬不起头来,“咱们就算当街杀人,大宸朝廷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
  他抓起酒囊灌了一口,“传话下去,让儿郎们都好好玩一玩——”
  “来使”这个身份是使团的护身符,是他们在大宸横着走的资本。
  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对东辽畏如猛虎的大宸,哪敢动使团一根汗毛?
  起初只是酒肆里摔几个碗碟,掌柜的赔着笑脸不敢要钱。
  后来变成集市上随手抓了瓜果肉脯扬长而去,昨日三个喝得烂醉的东辽人竟当街纵马,马蹄踏翻了七八个货摊。
  老百姓不是没想过报官。
  可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得,那些衙门差役拿蛮夷没办法,但能拿你一个平头百姓没办法?
  若是胆敢去报官,轻则挨顿板子,重则扣上个“挑拨邦交”的罪名关进大牢。
  所以任凭东辽人摔碗砸店、强抢货物,大伙儿都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全当破财消灾。
  人人都盼着这些瘟神赶紧离京,好让日子回到从前的太平。
  可这忍气吞声地退让,反倒让那些蛮夷越发猖狂,终于酿出了更大的祸事。
  第45章 心照不宣的存在。
  晌午, 东市街头。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小吏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脸色惨白如纸,满头大汗。
  他头戴着一顶滑稽的高帽子, 却跑两步就要伸手扶一下,似乎生怕帽子掉下来。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在他身后由远及近, 震得街边摊贩和百姓脸色大变。
  “蛮子来了!快跑!”
  惊恐地呼喊声四起。
  这大宸朝的皇城里,却像被东辽占据的三州九郡, 一听到马蹄声, 百姓连滚带爬地往巷子里钻,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摊。
  “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震天动地。
  五骑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 马上之人皆着锦缎华服,却生得高鼻深目, 腰间佩着弯刀。
  为首的乌维尤其雄壮,虎背熊腰, 一双鹰目炯炯有神,让人望之生畏。
  “跑快点!”
  一个武士用生硬的汉话喊道, 引来同伴阵阵哄笑。
  乌维挽弓搭箭,用辽语高声嚷道:“赌注翻倍!谁射中那顶帽子, 鸿胪寺送来的女人任挑三个!”
  武士们闻言大喜,纷纷张弓。
  箭矢“嗖嗖”破空,吓得那小吏抱头鼠窜, 帽子歪到一边也不敢扶。
  头发花白的老叟躲闪不及,被一匹马当胸撞倒, 那骑马的大汉停都不停, 马蹄仿佛踩到一团垃圾从他身上碾过去。
  街边的和月楼,本该人声鼎沸的午市,此刻鸦雀无声。
  雅间的窗边挤满了书生士子, 眼睁睁看着窗外那场“狩猎”,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狗娘养的蛮夷!”
  一个年长些的士子冷笑:“怪什么蛮夷?朝廷年年岁币养着这些豺狼,他们身上的锦缎、□□的骏马,哪一样不是我们百姓的血汗钱?”
  “你该骂朝廷,朝廷若不软弱,这帮蛮子敢在咱们地头上撒野?”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顿时激起一片低语。
  “哈哈!秦寺卿见到东辽人就像见到亲爹,好好的一个寺卿变成龟公,不知从教坊里找了多少女子去给这帮畜生糟蹋!”
  “朝廷还有礼义廉耻吗?百姓被当街欺负,朝廷屁都不敢放一个!”
  “难道我们寒窗苦读十年,就为了给这种的朝廷效力?”
  “我考功名难道就为替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子端茶送水、开道铺毯?”
  “这种官不做也罢!”
  雅间里群情激愤,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就在和月楼正下方街角,一顶极为扎眼的八抬软轿停在巷口。
  那轿子虽不触犯王制,却在材质、雕工与装饰上将民用的规制拉到了极限。
  朱帘描金、玉钮包角,一看便知主人大有来头。
  轿旁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青绸长袍,衣领绣着“恒泰”二字,正是京中最大钱庄的掌柜。
  “东家。”
  他躬身立在轿旁,压低声音说:“东辽人今日闹得比往日更凶,方才我亲眼看见,他们把鸿胪寺的通译当活靶子射,巡城兵瞧见管也不管,远远绕道走了。”
  轿内人没立刻答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轿帘,露出半张俊逸面容。
  魏青涯斜倚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羊脂玉做的骰子,嗤笑说到:“这帮货色,一对眼珠子尽盯着老百姓,哪敢看东辽人一眼?”
  掌柜的腰弯得更低了,“东家的意思是……”
  “你去大理寺,给我们的聂青天递个状子。”
  魏青涯忽然将玉骰子一收,另只手帘子掀得更开些,瞧着街角惊慌躲避的百姓,“就说……东辽人当街强抢民女,人证物证俱在。”
  那掌柜什么也不问,应声便走。
  魏青涯向轿帘外一伸手,美貌窈窕的侍女从轿后走来,俯身将手中的茶盘递上。
  “别怕。”
  魏青涯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你只管坐着我的轿子去,聂大人若来了,这些蛮子一个都跑不了。”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射中通译头上的高帽。
  那武士在马上高举长弓,用辽语兴奋地大喊:“我赢了!”
  乌维脸色顿时阴沉。
  他翻身下马,一把揪住通译的衣领,“废物!连个帽子都戴不稳!”
  说话间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得那小官口鼻出血,跪地求饶。
  和月楼上的书生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让让!快让让!”
  一顶精致的小轿慌不择路地挤过人群。
  轿夫见到东辽武士,似乎吓得腿一软,轿子猛地倾斜。
  轿帘翻飞间,一个着杏色罗裙的小娘子跌了出来,金钗落地,青丝如瀑散开。
  整条街霎时一静。
  乌维的拳头悬在半空,眼中腾起野兽般的兴奋。
  自入京以来,百姓都将女眷藏起,他已许久未见这般绝色。
  鸿胪寺送来的那些教坊司女子,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早被调教得逆来顺受,哪比的了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哈哈哈!长生天赐我的猎物!”
  他兴奋地用辽语高喊,将她一把扯起,像拎个麻袋一样扛在肩头。
  那小娘子吓得面无人色,绣鞋都踢掉了一只。
  武士一个个喜笑颜开,起哄般吹起口哨,有人已经拉开弓弦对准想要上前的百姓。
  乌维将人往马背上一扔,正要策马离去,忽然“铛——”的一声响从街头传来。
  铜锣声震碎长街喧嚣。
  “肃静!大理寺办案!”
  只见十余名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疾奔而来,当中之人骑着马,深青色官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直到闹事东辽使团跟前,他方才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冷峻,背后大理寺亲兵列队而立,威风凛凛。
  “是聂大人!聂大人来了!”
  “聂大人一向铁面无私,今儿这帮狗蛮子有好果子吃了!”
  百姓群中爆发一阵低声欢呼,聂晋的行事风格有口皆碑,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铁面判官”?
  整条东市大街的阴郁一扫而空,方才还瑟瑟发抖的商贩们纷纷喜笑颜开,茶楼窗口探出无数个脑袋张望。
  人人脸上神色振奋,仿佛来的不是大理寺卿,而是大宸的救星。
  聂晋抬手亮出腰牌,“大理寺卿聂”四字在冬日里泛着冷光,他收牌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刀剑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