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幺姆。”景饲生又唤了一声。
  那僵冷的身躯早已没了生气。虞戏时这个无灵者都看得分明。
  “是谁?”他嗓音沙哑,而下一句,却暴喝到险些破音:“是谁?!”
  “方才只见方县令......”
  “方存?他敢?”景饲生抬头环视了一圈周遭。虞戏时感受到他周身翻涌的杀意,担心他被愤怒蒙蔽了理智。
  以他如今这点微末修为,若真遇上凶手,冲动行事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景饲生……”她轻声开口,想让他冷静,却见他身形一顿。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树后竟还倒着个男子。景饲生慌忙奔去,虞戏时本想跟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警惕地环视四周。
  ——景饲生身上的伤若是劫匪所为倒罢,若是追杀......
  幺姆与那护卫皆已毙命,来人必是冲着质子来的,当是一群高手。
  好在四野寂寂,连风过草梢的声响都听不见半分。
  而景饲生面前,男人仰面躺着,胸口一片暗红,血早已凝涸。景饲生跪在他身旁,手指悬在那张青灰的面孔上方,迟迟未落。
  最终还是搭在他的手腕上。
  虞戏时缓步走近。
  湿透的裙子贴在她的腿上,风一吹,凉意往肉里渗。
  她没觉得冷,但景饲生好像浑身血液都凉透,微微颤着,试图从眼前的场景找出点回暖的支撑来。
  ——譬如,有没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人还能救。
  可他不是神仙。
  神仙也没这般能力。
  “陈叔。”他唤。
  景饲生浑身好像僵住了,手微微抬起一点,最终还是紧攥成拳垂落。
  虞戏时没说话,任由景饲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致命伤利落干净,但是有虐待的痕迹。”景饲生道,“先虐后杀。”
  听见他出声,虞戏时才接话:“不太像是方存。杀手技艺高超,倘若要你的命…你应当躲不过。这些人是冲着王嗣去的。而方存刚刚带的人瞧着像是府兵,连官兵都算不上,没有这样的身手。”
  暮色漫来,天际一片紫。景饲生站起身,深吐了口气,他身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有血渗出来。
  “我知道。”他道。
  他太冷静了。
  声嘶力竭也好,痛哭出声也罢。总不该是如此,压抑着,尚能维持理性地分析着。
  这样更让人慌张。
  但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限制文会偏离了剧情,为什么他一心搞事业,像是一头扎进去,一条暗河游到底。
  是了,他哪里是反常,恐怕是恨到了顶,反而瞧来比预想的平静。
  虞戏时看着他的背影。
  他说,他知道。人不是方存杀的。至于方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存只不过是……”景饲*生转过身来,看向虞戏时的身后,“等着我来收尸的。”
  他抬起手来,淡蓝的灵力汇成一个大圆,往虞戏时的方向击来。术法穿过她的身体,她毫无感觉,而灵力形成一张盾,挡住她身后射来的数十支箭。
  虞戏时猛然转身,看见方存身前举着弓的一群府兵。
  糟了。
  离惘此刻不会现身救她,景饲生亦不会拿命护她——再者,景饲生死,她任务失败,也会离开这个世界。
  两个人,一个无灵,一个重伤。
  该如何突围?
  正此时,却听景饲生开口:“方大人。他们杀不了我,你亦是。”
  “我不想杀人,别让他们白白送命。”
  方存定定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景饲生。”他声音沉缓,“质子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你觉得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是你执意要带他归国。”
  他语气里没有讥讽,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说你不想杀人,可你连自保都做不到。你不仅身有赤髓,还天生灵根。可你从未修炼,空有天赋却无实力。”说着,方存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也不想杀你。当年救你时,我是真心希望你活下去。”
  他抬手一挥,府兵们沉默着退开,让出一条路。
  而他缓缓抽出一柄长剑。“罢了,怀旧无用。让我看看——你的能力是否配得上你的选择。”
  虞戏时站在景饲生身侧,目光在方存和景饲生之间游移。然后沉默地退开几步。
  如果这一战避无可避,她能做的是别给景饲生添麻烦——虽然景饲生也不会顾她。
  只见方存负剑掐诀,地面炸裂,三道岩刺破土而出,呈品字形刺向景饲生!
  景饲生双手交叠,掌心迸发淡蓝灵光,硬接冲击——
  “轰!!”气浪炸开,景饲生身后登时水花冲天。余劲未消,景饲生被气流狠狠撞飞,后背砸断枯树。
  虞戏时一颗心紧悬,看着景饲生咳血爬起,指腹擦过血迹,食指与拇指摩挲,沾染上拇指上的血后,凌空画符——
  “爆!”
  符文化作无数光刃,如破碎镜片,折射出方存惊疑的脸。
  方存剑插地面,尘墙轰然升起,光刃“叮叮叮”钉入尘墙,碎屑纷飞。
  但最后一枚光刃突然拐弯,擦过方存脸颊,带出一线血痕。
  方存眼神一冷。
  他暴喝一声,河滩震颤!
  景饲生脚下泥沼翻涌,双腿瞬间陷至脚踝。
  方存跃至半空,剑裹挟灵力劈下——
  “砰——!!”
  景饲生横臂格挡,臂上灵盾瞬间破碎,他整个人被震进河底。
  溪水受到灵力的冲击一时竟如翻涌的浅海,瞬间深不见底,景饲生坠落其中,不见踪影。
  方存剑指河面,冷声道:“就这般?”
  他剑尖凝聚刺目灵光,一击便要贯穿水面。
  “轰隆——!!”
  河水炸开巨坑,虞戏时张大了眼,却见铺天盖地的水潮中,景饲生飞身而出,只是方存仍有防备,划去一道剑气,景饲生再次受到重击,摔向对岸,摔行出数米远。
  方存明显占优势,但是却没有给予致命一击,只是一次一次击中景饲生,任由他被击倒又爬起,再击倒再爬起。
  一次,又一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景饲生身上。
  “还能打吗?”方存飞身上前。
  景饲生挣扎着爬起身来。
  “能。”
  “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剑锋破开凝滞的空气,一线寒光直逼景饲生咽喉——这一次,快、准、狠,毫无花巧,只求一击毙命。
  景饲生没躲。
  他抬手,五指张开,竟在剑尖抵至喉前半寸时,倏然合拢!
  “锵——”
  方存的剑,竟被他徒手钳住,剑尖再难进半分。
  方存神色一凝。
  景饲生的指缝间渗出鲜血——剑终究割破了他的皮肉,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微微偏头,眼底映着素剑清辉。
  “方大人。”他轻声道,“力气不够。”
  话音未落,他骤然发力,精钢锻造的剑身,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迸溅的刹那,景饲生已如鬼魅般贴至方存身前,一记手刀直劈他持剑的腕骨。方存闷哼一声,断剑脱手,却顺势旋身,一记鞭腿横扫景饲生腰侧!
  景饲生被这一腿扫得踉跄数步,唇角溢出血丝。他足尖一点——
  “轰!”
  原先站立的地面炸开一圈气浪,而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方存浑身绷紧,骤然回身,却见景饲生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背后三步之遥,手中多了一根枯枝——那分明是方才掠过树梢时随手折下的,如刃如剑。
  “以枝代剑?”方存冷笑,“狂妄!”
  景饲生正经道:“不是狂妄,是没钱。”
  没钱铸把好剑。
  说着,他枯枝轻划,一道蓝芒破空而至!方存急退,却仍被削去一缕鬓发。他尚未站稳,第二道、第三道蓝芒已接连斩来,角度刁钻,松懈不得半分!
  方存狼狈闪避,终于被一道蓝芒击中肩头,衣袍撕裂,血痕立现。
  “你何时学的这些?”
  “王嗣所教。在伏地为质的日子,朝听沉钟,暮数更漏。若不是读书习武,怎知自己是畜牲还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挨过这漫长的十年。”
  简单的叙述中,却只字未提那些凌辱与糟践。
  方存咬牙,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刃,暴起突刺!
  景饲生不避不让,枯枝轻挑——
  “叮!”
  这一次,两人没有运用过多灵力,而是枯枝与短刃的对决,拼的是武技,是身法,是招式。
  这样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尘灰漫天而坠,方存僵在原地,颈侧一缕血线缓缓滑落——方才那一“剑”,若再偏半寸,他已喉断命绝。
  “你方才一直在让我。”方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