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虞戏时目光顺着溪流向上游望去。这条小溪从北面的山坳流出,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离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确定是他的?”
  “确定。”不止外观相同,而且这个香囊用来装玉佩,早就已经没了香味。哪有这样的巧合?
  溪边的泥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朝向山林方向。有灵兔辅助,她又发现几处血迹。
  她拨开灌木,后面的山壁上赫然出现一道狭窄的裂缝。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入口处的苔藓有被蹭掉的痕迹。
  总要进去看看。
  掘地三尺,也要把景饲生找出来。
  她喝了口水囊里的水,而后从包袱里取出火折子。火光亮起,离惘皱起眉头:“你确定要进去?”
  她说了句老话:“来都来了。”
  裂缝内的通道曲折狭窄,走了约莫二十步,空间才开阔起来。火光照出一个低矮的洞窟,角落里堆着些枯枝,旁边还有个空水囊。
  最里侧的岩壁下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背靠着岩石,右臂垂在身侧,衣袖被血浸透了大半。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左手摸上了身边的刀柄。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口,才会满是血痕。
  “是我。”虞戏时站在原地,将火把插在岩缝里。
  景饲生的目光在她和洞口之间来回扫视,很快脸色冷了下来,若有所思:“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的香囊在溪水旁。”虞戏时指了指自己的发现。
  “就凭这个?”
  “还有你的脚印。”她耐心解释,“我又不是没和你同行过,认得出。”
  “跟踪?”
  “我在找那家人。”虞戏时解开腰间的皮囊,扔到他脚边,“喝点水吧。”
  水囊在地上滚了半圈。景饲生没去捡,“什么家人?”
  “说错了,应该是三个人。质子与奶娘,还有个男人。”虞戏时蹲下身,与他平视,“你说过要找到他们。”
  景饲生仍紧握着刀柄:“你为什么找他们?”
  “因为要找到你。”
  “…………”又绕回来了。
  “放心吧,若是我要杀你早杀了。”虞戏时像哄炸毛的小狗般,尽量放缓态度,“你才救了我,我不会伤害你。”
  一阵沉默。火光摇曳,在岩壁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景饲生咳嗽起来,不得不松开刀柄按住胸口。虞戏时上前,担忧道,“伤口可有处理?很容易感染。”
  景饲生挣了一下,但失血和发热让他使不上力。虞戏时利落地解开他手臂上浸血的布条,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伤口边缘已经开始泛白,虞戏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灵力者怕不怕感染的伤口,但总归得到好一些的治疗总没错。
  “才离开你多久,怎么伤成这样。”
  虞戏时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粉末在伤口上,这是明月给她的治伤的药,想来对他也有作用。
  景饲生肌肉瞬间绷紧,但咬紧了牙关没出声。
  “疼吧。”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对我有用,对你就有用。这本来就是你买的,给你用也是应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虞戏时收起药瓶:“我若是没追过来,你可就危险了。”
  景饲生盯着她,用眼神逼着她直面问题。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景饲生目光闪烁一下,无法理解地别开眼。至少这一瞬间,他信了她的话。
  只是这一瞬间太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虞戏时笑,觉得他说得没错——跟踪狂,在她的那个世界,是要被抓起来的。
  “确实。乱世无处安身,我要为自己找个倚仗。我觉得你就很不错,性格沉稳,脑子聪慧,而且不会害我——至少现在不会。”
  想要跟着他,总得要个理由。既有了坏的印象,不如一做到底。
  “都是一人独行,何不一起走?再者,我现在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不杀我,也不把我留在身边,不怕我带来什么祸患?”
  景饲生沉声道:“‘杀人’,你当真觉得如说两个字般这么轻易。”
  虞戏时手上动作一顿。想到自己曾说的——“杀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杀人太容易了。”
  虞戏时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
  气氛凝结了起来。虞戏时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下,沉默地出神。
  她曾附在景饲生的身上,由离惘操纵着,杀了那么多人…
  那一刻的窒息感与崩溃感在此时又翻涌而上,虞戏时仍抬着的手僵住,而后僵硬地放下。
  景饲生偏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看着此时坐在身前的景饲生,虞戏时竟比当时的心情更为复杂。许是因为现在还多了一份对景饲生的愧疚的缘故。
  ——景饲生如她一般,也不想杀人。
  可当时,若不杀了那些人,死的、失败的就是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虞戏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唤了一声。
  虞戏时猛然回神,“嗯?”
  未免景饲生发现她的异常,她还故作轻松地补了一句,“小祖宗,有什么吩咐?”
  “……”他看着她,“我叫景饲生。”
  虞戏时垂下眼,继续替他包扎伤口。
  小祖宗,从你嘴里知道你的名字可真不容易。
  第15章
  包扎完毕后,景饲生看向虞戏时方才扔给他的水囊。
  虞戏时领会他的意思,把水囊抛过去,他单手接住,仰头灌了几口。
  火把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洞内的阴影愈发浓重。
  景饲生撑着岩壁缓缓起身。他站姿很稳,若不是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指,几乎看不出是个重伤之人。
  “天一亮就出发,去找王嗣。”他的呼吸略显紊乱。虞戏时在包扎时就注意到,外伤看起来不算严重——因为伤口都不深,但很可能内伤很重。
  虞戏时也跟着站起来:“你的伤——”
  “还能怎么办?”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刀,“你先休息,我来守夜。”
  确实没有办法。就算劝他明天先去看大夫,他也不会听——要是他愿意那么做,就不需要虞戏时来劝了。
  虞戏时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坐下,背靠着潮湿的岩壁。灵兔蹭过来,温顺地窝在她腿边。
  洞外隐约传来风声。火把终于熄灭了,浓稠的黑暗笼罩下来。
  虞戏时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景饲生如今受了伤,尚不知是不是被人追杀所致,执意守在外头甚是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摸黑走到景饲生身边。
  他靠在洞口附近的岩壁上,呼吸轻浅,长刀横放在膝头,手仍然紧握着刀柄。
  已然睡着了。
  虞戏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
  她轻手轻脚地捡起那些换下来的染血布条,摸黑走到洞外的小溪旁,仔细地将它们洗净,然后回来敷在景饲生发烫的额头上。
  如此反复多次。
  最后累得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虞戏时突然惊醒。景饲生已经站在洞口,正在收拾所剩无几的行装。晨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色调。
  “醒了就出发。”他说。
  虞戏时揉揉眼睛,发现灵兔不见了:“我的兔子呢?”
  “吃了。”
  “你是活阎王吗?!”虞戏时顿时气血上涌,困意全消。
  景饲生系紧包袱:“骗你的。”
  灵兔从他袖口钻出来,蹦跳着跑向虞戏时。
  “它自己非要跟着我。”景饲生补充道。
  虞戏时狐疑地打量着灵兔。小家伙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作为养过猫的人,她很清楚这是被人反复揉搓过的痕迹。
  景饲生背着她偷偷撸兔子了?
  但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虞戏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算了,只要兔子还活着就好。
  “谢谢。”她说。
  景饲生抬眼:“谢什么?”
  “没趁我睡着时杀了我。”的兔子。
  虞戏时本是玩笑,心里清楚他若想害她,当初就不会救她。
  他嘴角动了动,想笑却又没有。道:“你还有点用处。”
  所以没杀。
  虞戏时反而因为这句附和笑了起来。
  他们沿着溪流往北走。景饲生步伐很快,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虞戏时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在又一次追上景饲生后,虞戏时喘着气说。
  “说。”
  “你六岁那年...后来怎么样了?”在虞戏时劝他回宫后,那段故事就戛然而止了。她在想自己不会是当人面突然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