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惘……”
  她没说不,也没说是,她在为这个选择犯难,而离惘在替她做决定。
  她麻木地站起身来,这种被控制的感觉,与那一日她不由自主看向车驾上的男子时一模一样。
  所以,那一日,离惘知道她认错了人,操纵她去攻击车驾旁真正的景饲生?
  来不及细想,此刻她看着自己借着景饲生的身体慢慢走出帐篷。
  密林中,已下定决心的护卫们按住剑柄,却见要杀的目标镇定自若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虞戏时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方向。
  “你来得正好。孩子,有什么话,黄泉路上跟阎王诉苦吧。”其中一名护卫——现在应该称之为杀手,讥嘲道。
  一群人并不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放在眼中,只有两人上前来,举剑就要刺下。
  她身后,离惘与她动作同步。
  就像在操控傀儡,而这个傀儡完美复刻着他的每个动作。
  杀手劈刀砍来,离惘操纵虞戏时旋身避开,掉以轻心的两名杀手很快便被干掉,四溅的血洒在小小的景饲生身上,温热、腥咸,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虞戏时与他同感,一种难以名状但绝不算好的情绪几乎要剥夺她的神智。
  这就好像她是外来者,而景饲生的神智在剥夺控制这个身体的权利。
  “我……我杀了他。”他声音发颤,手指僵硬地松开刀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不想死……”他脑子里只剩这句话在疯狂重复,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但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在景饲生身体里的虞戏时甚至分不清这是谁在说话。
  说不想死的是景饲生,也是虞戏时,说“但你杀了他”的,又是谁?
  仿佛是同时崩溃的两个人,在一个身体里与自己分裂的人格作斗争。
  她的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去,可离惘的声音冷冷传来:“站着,别动。还有敌人。”
  景饲生——或者说虞戏时,机械地弯腰,捡起刀。她的手在抖,*可握得很紧。
  ——原来杀人这么简单。活下来,却比杀人难多了。
  两个人一具身体,还有身后隐匿身形的时间之神,做着同样的动作,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要了所有杀手的命。
  虞戏时从景饲生的身体里剥离出来时,却看见了不同的场景。
  好像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她还是那个透明人,景饲生仍无助地缩在帐篷的小角落里。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然而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蒙着面纱走近,她和如今的景饲生差不多大的年纪——6岁左右。
  瞧起来却冷血无情,手上紧握着一把与她不符的长剑。
  景饲生从帐篷里走出来时,就看见这小女孩正面无表情地夺走最后一个杀手的性命。
  “我救了你,不用谢。”小女孩说着,拿出手帕,擦去剑上的血迹,然后冷漠地收剑入鞘。
  只不过这个小女孩消失得很快,虞戏时马上又回到了刚从景饲生身体里剥离的那一刹那。
  “刚刚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女孩是谁?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虞戏时惊疑地问身边的离惘。
  离惘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袍,“你看见的小女孩,是原本原著里的内容。而刚刚,你已经改变了这一部分。这一次,是你,来自未来的你,附在景饲生身上,由我操纵,杀了所有威胁景饲生性命的人。”
  “……”
  -
  当年方存救下的,是两个小孩。一个哭声微弱,已然濒死;一个哭声嘹亮,是个男孩。
  一个是景饲生,一个是虞戏时。
  两个孩子被方存带走,所有知情者——包括阿戎,都被随后赶到的杀手灭口。
  而虞戏时被方存送走,由一名奶娘带着,去到了王都,在神庙之中偷偷活着,那里有一个杀手组织,她自小经过严格的训练。
  而景饲生被方存留下,跟在方存的身边,却从来不能够读书习武,在五岁那年,送往王都。临近王都,护卫却都变了脸,要置他于死地。
  景饲生被恰巧路过的虞戏时救下。
  -
  “这是原著?那么原著里和我同名的这个小女孩,她……和景饲生其实是兄妹?”虞戏时接受到脑中的信息,不可置信地问离惘。
  “倒也没那么禁忌。”离惘似乎心情不错,还宽慰她两句,“总之现在一切都被改变了。人不是原著里的小女孩救的,也不是你,也不是我。景饲生会认为,是他自己杀的。”
  虞戏时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努力平复着呼吸:“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这不是限制文吗?怎么像悬疑小说...”
  离惘困惑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虞戏时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理解也好理解,接受却没那么容易接受。
  就连知道这一切的她都感觉神经要炸开,那景饲生呢,会怎么样?
  虞戏时抬眼,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垂头站立了许久,虞戏时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知道,很快,他就冷静地走过这一堆尸体,张望了一眼四周,似乎在找寻接下来的路。
  而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块木牌。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只迷茫地走着。
  虞戏时起身,想要去捡起那块木牌。
  离惘抬起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
  “我说过,不可转变太多因果。”
  “我讨厌这种感觉。”虞戏时盯着离惘,“我感觉我和景饲生好像任人操纵的木偶,任人推移的棋子,一无所知,麻木又没有灵魂的进或退。”
  “虞戏时,”离惘转身来,面向她,“我是时间之神,不是你的老师,更没有开导你的义务。如果你这么想,随时可以退出,去走你自己的路。景饲生也会在这里,继续他既定的命运。”
  虞戏时眼中滴落一滴泪,离惘更近了一步,“我和主神是在帮你,刚才我甚至未经主神允许就插手了这件事。还是说,你觉得我必须温言软语,才配得上'好人'这个称呼,不该承受你的质问?”
  第9章
  景饲生走后不久,那块木牌便被拾起,很快送往了熙王宫中。
  熙王宫依山而建,层层殿宇沿着山势向上攀升。宫墙几乎都是用黑青色的砖瓦砌成,接缝严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黑色琉璃瓦铺满连绵的殿顶,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而此刻,高塔之上,离惘正站在虞戏时身侧,眺望着这座宫殿的景致。
  这座塔矗立在山顶,通体漆黑,笔直如剑,是王宫的最高处。站在这里,不仅能俯瞰整个王都的繁华街景,也能将宫中的一切动向尽收眼底。
  “在这个世界,普通人比拥有灵力者更为珍贵。”离惘对身边的虞戏时道。
  虞戏时自从上回的事情后,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魂不守舍。她反应慢了半拍,才低声问:“……为何这么说?”
  离惘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望着远处,语气寻常:“你看看这一座座宫殿,漂亮吗?”
  虞戏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点了点头:“漂亮。”
  “可宫殿之下,却是另一番景象。”离惘淡淡道。
  “宫殿下?”虞戏时一怔,“你是说地底下?那是什么样?”
  “想知道?”
  “废话么……”
  “那你以后听话点。”
  虞戏时有些语塞地看了离惘一眼,“我什么时候不听话?等等,你这是在调/教我么?”
  “……”离惘沉默了一瞬,“我没这兴趣,不过有人有。”
  虞戏时正想追问他说的是谁,却见他忽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微屈,手腕轻轻一转——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颠倒。
  他们从地上,来到了地下。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幽暗的火光映照出无数人影。成千上万的普通人腰间绑着绳索,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们体内输送出去,不知流向何方。这些人不见天日,却也没有愁苦的表情,仿佛这座地底的城市,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世界。
  “普通人的赤髓极其珍贵,能滋养灵力者的灵力。”离惘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倘若没有这些普通人,灵力者便什么也不是。而这座永夜之城里的居民,都是为了钱财自愿在此‘劳作’,用自己的赤髓换取灵力者守护熙国。不仅熙国如此,伏国、聂国,皆是这般。”
  虞戏时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道:“为了钱财?可有了钱,却失去了外面世界的自由与美景……”
  “他们大多还有家人。”离惘解释道,“这些钱,最终会送到外面的亲人手中。毕竟在这里,他们自己用不到什么。”
  虞戏时瞠目结舌:“这叫珍贵?吸底层人的血,靠他们过活。”
  “物以稀为贵。”离惘语气平静,“普通人少,自然珍贵。你要知道,许多灵力者尚且食不果腹,而永夜之城的人至少衣食无忧。”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在你们那儿,贞洁与清名于人而言极为重要,而在这里,朱砂痣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