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刘坚体型大,一到了夏日就极易盗汗,最是受不得热。
  不仅年年必须要早早的搬去凉宫,这等镇热的冰饮,也日日不间断。此时正舒舒服服的,时不时用一些,压下心头的热意。
  与此同时,刘坚对面而坐的,还有另外一人。
  若论此人相貌,与刘坚着实有五六分相似,就连年岁看着都不相上下,正是翼阳王刘擎。
  “皇兄,听母后说,您夜里见风头疼的毛病,总也不见大好,这样的凉物,进的多了,阴寒之气浸体,总还是不好的。”刘擎面前也有同样的一盏,是刘坚叫太监赐了给他的。
  “用你多话?这大热的天,再不用点冰的,还如何过?”
  刘坚瞪了他一眼,不满的反驳。
  这般话,若是旁人说来,刘坚定然第一时间就要发脾气。
  他当皇帝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等小事,都还要听旁人来无故啰嗦。
  但此时说话的人是刘擎,刘坚虽然也不满,但到底并非是动了真怒,只是略带了些嗔意,反倒显得亲近。
  刘擎也顺坡下驴的笑道:“是是!皇兄向来沉稳有度,心中都是有数的,是我一时多嘴,皇兄你可要绕了我这一遭!”
  刘坚剜他一眼到:“这次,我倒是能饶了你。等你南下到了封地,若是交给你的差事办不好,再来哭着求我饶你,可就不管用了!”
  “臣弟明白,臣弟明白!皇兄郑重交代的家国大事,臣弟总是日夜不寐,也必定把他办好,决不叫皇兄失望!”刘擎听他主动提起南下封地之事,连忙一叠声的保证。
  “哼,姑且听你吹吹,到时候朕要看你的政绩说话。”刘坚并不放过他,继续捶打。
  “臣弟请皇兄时时考校!”
  刘擎笑着脸再次向刘坚保证,他看了看刘坚神色,见刘坚只轻轻嗤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他试探着问:“皇兄,臣弟是甘愿为了皇兄南下,叫地方上那些子孙们,都好好懂懂规矩。只是不知,朝堂上会不会有人在您耳边聒噪啊?”
  刘坚闻言,神色才总算真的冷了下来。
  他翻起眼皮,神色不善了看了刘擎一眼。刘擎后背一紧,连忙滚起身子,在车厢当中伏地:“臣弟失言,请皇兄责罚!”
  “啪啦——”
  刘坚原本执在手中的银勺,被他一把掷在了琉璃盏中。碎冰与果肉震荡,洒了一桌的紫色汁液。
  刘擎再次叩首:“请皇兄责罚!陛下乃四野大周之主,天下至圣之帝!您既说了要臣弟就藩,自然是一言定乾坤,谁人敢来聒噪?是臣弟失矩妄测了!只是皇兄,大周朝野上下、百姓黎民都还需要您,您千万莫要因臣弟的过失,而有伤龙体啊!”
  说罢再次“砰”的一声,叩首于辇车车厢。
  “哼。”
  刘坚自鼻腔溢出一声重重的哼声,目光却从伏地的刘擎身上移开,往前方长长的仪仗队列看了过去,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的刘擎,总算听到了刘坚再次响起的粗重嗓音。
  “起来吧。”
  刘擎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轻易去擦,稳着自己强行再次坐会原位。
  刘坚见他这般,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了句:“瞧你那点出息,还和小时候一般无用!不过吓吓你,就这样一副样子!”
  刘擎忙道:“臣弟打小就是这般无用,跟皇兄那是天壤之别!”
  “行了,把你的冰盏用完,去太后的车辇陪陪母后吧。时日无多,趁现在人还在燕京,好好尽孝。”刘坚道。
  “皇兄教诲的是,臣弟明白、臣弟这就去。”
  刘擎说罢,端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将大半盏碎冰和果肉,囫囵吞枣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凉的一坨进入腹中,刘擎只觉整个肚腹已然痛失所有知觉。
  他牙齿打颤的向刘坚叩首行礼,这才踉踉跄跄下了车辇。肠道冰如坠窟,却也丝毫不敢停歇,当即着人送自己去了太后的辇车上。
  刘坚看着刘擎这般恭谨顺从,胆小如鼠的样子,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再次靠回软垫。
  辇车上侍候的太监,已将桌案上翻出的冰盏清理干净,重新换上了一碗新的,还冒着冰气的果乳上来。
  刘坚扫了一眼,却没有再闲适的一匙匙嚼冰,而是微微锁了眉头,陷入思索。
  御辇车架队伍的后方,由禁卫军中军护持阻隔开的,是另一辆规制逊于帝王车辇,但同样也有着黄色天子照顶,大周朝的太子刘子陵坐于车中。
  除了一名随车侍候的太监,车辇之上再无他人。
  车轮碌碌声中,刘子陵静静坐在车厢内,手持一卷《孟子》习看。熏香的香炉,反追着车轮行驶的方向划出一道弯曲的折线。太监跪坐在旁,无论是添香抑或添茶,都举动轻盈,不发出丝毫声音。
  “笃—笃—笃—”
  突然,车辇的窗棂传来三声短促低沉的敲击声。
  刘子陵恍若未觉,仍然不分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跪坐着的太监,则自然的直起了身子,将车辇的窗棂轻轻推开,稍稍探出去,同来人低声交流了几句。
  窗棂再次被掩上。
  太监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躬身行了个礼:“殿下。”
  刘子陵淡淡应了:“说罢。”
  “翼阳王从陛下的车辇下来,去了太后处。瞧着下车之时,行走不很便利,脸色也不是很好。”太监一叠声,音调平稳的禀道。
  刘子陵听完却微微抬起了头,问:“翼阳王径直上了太后车辇?”
  太监躬身:“是的,殿下。”
  车厢再次陷入一片沉寂,须臾,刘子陵重新将目光聚在手中的书页上,翻起起来,仿佛从未听到这个消息一般。
  终于得了太子明令,准备开始大展身手的王彦朋与谷梁志等人。
  开始了盐湖开矿全面铺开的准备工作,除了太子又新派的工匠以及账房记事先生外,要想快速的开掘这样一处盐湖,需要的人手绝不在少。
  虽说是太子私采,但因为有他这位一郡刺史在,完全可以将此事办成为,为朝廷合理合法合规的开采样子。
  既如此,在西关郡当地征几轮役民上来,不仅这些西关郡的百姓本就很少往外郡走,不会走漏了消息,而且,役夫征集的从来都是最底层的贱民,至多给他们口吃的,在矿区扎一扎营帐,让他们有个遮阴睡觉的地方,再无其他开销。
  赚哪!
  他将此次的役夫征派任务派给了刺史府一个西关郡当地的役吏,叫他去按着役力的分派招人来,想着苻氏一族与西关侯府的牵连,又特意嘱咐,尽量避免征发苻氏族人。
  然而那名役吏去忙活了两日后,苦着脸回来告诉他:“大人!这虞城上下,没有闲人啊!”
  王彦朋不解:“春忙已经过了,虞城几千户,如何会没有百余赋闲之人?”
  “大人,您有所不知,现而今,但凡有点手艺的,又或者只是有点头脑和力气的,都去了西关侯府上工!”
  “西关侯府上工?”王彦朋一惊非小。
  “是哇!”
  这名役吏道:“大人您忙于庶务,怕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西关侯府在咱们西关郡各地都发布了招工令!无论是什么工匠西关侯府一概全要,甚至哪怕你就是会唱个曲子挥两板斧头,都能给你收了。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点磕绊。
  王彦朋问:“如何?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而且……西关侯府的招工,工钱待遇实在是好的无人能够拒绝!应工期间包吃包住,工钱可以根据每个人的能耐去自己谈,多的一个月几贯的都有,少的也有一贯多!还能由应工的人自己选择工期时长,两个月、四个月、六个月短期的,又或者一年、三年、五年长期的,都是应工的人自己说的算啊!哦对了,还有,这去应工的人,西关侯府每人还按照你的工期长短,给你批医药钱。一进去,你若是手艺能耐欠些火候的,长期的工匠都有专门的师傅,一对一传带,即使你是短工,也会有人先带你上两三天的课,才给你上工,而且这教学的时日里,照样一般无二的给算工钱!”
  “这……这……”
  王彦朋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堂堂西关侯府,大周朝野上下,哪一家王侯有这样雇人的?
  就是那些必须要雇人的商贾之户,也没听说,有这样连医药费,并且给着工钱让你上课的哇!
  那名役吏说着说着,也羡慕的眼泪直欲流出:“若不是小的在这衙门里脱不开身,有这样的赚银好门路,定然早也要去了!”
  王彦朋瞪了他一眼,然则此时却不是处置他不当言辞的时候。
  他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西关侯府,招纳这么多的工匠,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役吏回答不了。
  王彦朋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一时愁云惨淡。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