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只是偶尔,偶尔啦。”
  扁了扁嘴,卫阿宁不输般为自己辩解。
  只是说到最后,她免不了有几分心虚:“我又不是经常这样……”
  少年手指沾取药酒,涂抹在皮肤上时凉凉的,时不时轻轻按压一下。
  因着常年练刀的缘故,指腹不算细腻,有种粗粝的沙石感。
  但还是好看的,卫阿宁分神想。
  像竹节一样,指骨凸出分明,手背青紫血管隐现,脉络随着按压的动作而起伏。
  她目不斜视,又不自觉多瞧了几眼。
  圆月高悬,铺开遍地清冷月辉,剪出露台上两道人影。
  抹药的动作不由一顿,谢溯雪安静看她。
  她微微垂眸,薄薄眼帘遮掩一双明亮的眼瞳,却留下如小扇般的纤长眼睫。
  他能感受到,那视线直白坦率,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单纯观赏。
  谢溯雪薄唇张合,嗓音轻得过分:“唯独你除外。”
  嗯?
  闻言,卫阿宁下意识抬眸,撞入那双温驯乖巧的圆瞳。
  须臾间,她大概明白谢溯雪这句突如其来话的缘由。
  是为了回答自己方才在回廊上,所提出的那一番问题。
  “哦,哦……”卫阿宁怔怔张了张口,发出几个气音应答。
  明亮的月辉下,她听见谢溯雪开口,声似泠泠珠玉落盘。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有关于你的事,我都很自私。”
  “私心里,我不喜欢,也不接受有旁人存在。”
  谢溯雪神情淡然平静。
  带着温热的指腹悄然铺开在手臂上,卫阿宁心乱了几拍。
  她耳根发热,几个深深的吐息下来,心脏强作镇定,声如蚊呐:“嗯……”
  “圣人有云,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谢溯雪出声问:“我这算不算犯了圣人所说的三毒之一,其中的贪?”
  圣人书教会他如何以一个完美的人族形象融入人群,但却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过只是想要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
  这*并没有什么错。
  少年音量压得很低。
  语气好似疑惑,又好似位虔诚信徒在向她求得一个解释。
  身子宛若扎了根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挟制,动弹不得。
  听之,卫阿宁不由生出种微妙的紧张感。
  视线扫过他微蹙的眉,高挺的鼻梁,再到薄薄的唇。
  谢溯雪眼帘半垂,轻言道:“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四下静了静。
  心跳鼓噪得令人慌张,那双沉水黑棋般的眼瞳温和平静,内里却氤氲惊天波涛。
  他清亮的话语,好似张只针对她一人的的天罗地网。
  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牢牢锢住她欲逃离的方向。
  下意识的,卫阿宁挪开目光,不敢谢溯雪对视。
  只是转念一想,这般欲盖弥彰的举措,无非是显得自己心虚胆怯,低他一等。
  日后还有可能被谢溯雪拿出来当嘲弄她的话头。
  卫阿宁复而扭头,直勾勾望入他眼,笑问道:“这般严苛,你是要当高高在上,在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吗?”
  自然不是。
  被问得哑口无言,谢溯雪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眼。
  可不去看她,卫阿宁的声音也仍旧落在耳边,伴随着愈发靠近的甜梨气息,声声入耳。
  “别拿书上的东西当圣旨。”
  卫阿宁笑吟吟看他:“照我说啊,人之于天地,短如蜉蝣,该及时享乐才是。”
  少年久久没有回应,垂头缄默不语。
  目光略过他颊边,卫阿宁笑得开怀,又往前走近几分。
  只是她一进,谢溯雪便下意识往后退。
  直至腰背抵上琉璃阑干的角落中,无路可退之际,才停下脚步。
  “小谢师兄,你有时候真的……”
  在脑海中搜索适合的词语,卫阿宁思忖几息,旋即笑出声道:“好像个一板一眼的笨蛋哦。”
  规行矩步、循规蹈矩地遵守着一切。
  但他不懂的是,人最是会灵活变通。
  谢溯雪比她高出不少,同他对视之际,需得仰起头。
  但无奈此刻有人不愿意配合,卫阿宁只好双手捧住他脸颊,笑眯眯地逼问:“笨蛋谢溯雪,我说得对不对?”
  又轻又软,让人无法招架的语气。
  谢溯雪垂下眼。
  月色溶溶,动作间,她耳珠下的珍珠珥珰轻摇。
  映衬如水银辉,好似纯净无暇的一点雪。
  心尖隐秘地跳了跳,谢溯雪捂嘴轻咳几声:“不若你就当我是吧。”
  如果能得到更多的关住,担了这个名号又何妨。
  “啧。”卫阿宁松开手,半开玩笑道:“这我可不敢。”
  谁敢,反正她不敢。
  指尖有一圈没一圈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发尾,谢溯雪轻车熟路转移话题,挑眉笑道:“怎么就不敢了?毕竟先前你还敢割血喂我呢。”
  想起在峡谷时那番惊天动地的举措,卫阿宁面色逐渐涨红。
  她默默举手捂住脸。
  事后回想起来,真是暧昧又逾矩。
  还把手指探入别人口中……
  少年犬齿轻轻摩擦柔软指腹的那点濡湿感觉尚存,卫阿宁状作嫌弃般在他衣襟上擦擦,小小声道:“那只是一个意外,意外罢了……”
  谢溯雪道:“噢,意外——”
  他尾音拖长,带上几分笑意,似在戏谑说她口不对心。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那就是意外!”
  第78章
  再睁眼时,眼前雾茫茫一片。
  谢溯雪眼睫半垂,掌心惯性握紧黑刀。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安寝前,在分开之际互道晚安,卫阿宁那句脆生生的“好梦”。
  魔族没有做梦的能力,但得益于谢棠溪,他身上流淌一半的人族血脉,做梦倒也成了件稀松常见之事。
  只是好梦难寻,他梦中多的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场景。
  阴暗潮湿的雨天,无处不在的搜捕者,被囚于一方庭院的时光。
  早已对这些梦境习以为常。
  无边的梦魇中,他无拘无束举刀,随心所欲,无须在意谁,毫无顾忌地斩断周遭一切人与物,痛快至极。
  唇角勾出丝兴奋的弧度,谢溯雪腕骨微颤,只觉一股难言的颤.栗感涌上脊髓。
  自踏上旅途之际,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这次又是什么梦?又要杀了谁呢?
  可太令人期待了。
  白雾散尽,显露真迹。
  只不过令谢溯雪有些意想不到的是。
  这次的梦,竟是他在卫府的卧房。
  床边纱幔轻薄朦胧,一灯如豆,衬得坐于床边的人影影倬倬,瞧不真切。
  空气中有一股浅淡甜香漫开,如三月烟柳垂下的叶,拂过一池春水,撩拨清清浅浅的翠色涟漪。
  下一秒,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小谢师兄。”
  嗓音清凌凌的,如脆生生的果子,又似珠帘碰撞之时的琤琤声响。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唯余夜风吹拂纱幔时簌簌轻响。
  坐于榻上的少女眉眼含笑,一双清水眼蕴着盈盈水光。
  银红裙裾逶迤散开在床边,如同花瓣般,将她拥簇其中。
  谢溯雪表情怔住,眼瞳不可置信放大。
  神思好似随着那短短的四个字沉浮不定。
  她怎么……
  会在这里的?
  还是他的梦。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卫阿宁自榻上起身,款款来至他跟前。
  萦绕在鼻尖的甜香愈发真切轻盈。
  不似虚假的模样。
  谢溯雪略略皱眉。
  难道是他入魇了?
  卫阿宁轻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谢溯雪僵立在原地:“……”
  说话间,她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擦着脸颊而过,只留下一抹浅浅湿润。
  他喉咙发干,好似被烈焰炙烤过一般。
  这真的是梦魇吗?
  “你拿刀是要做什么?”
  卫阿宁抬眸凝视他:“是又想吓唬我吗?”
  视线交汇,谢溯雪嗓音有些哑:“……不,不是的。”
  五指骤然一松,黑刀滚落在地。
  骨碌骨碌转了几个圈,隐于角落。
  没有任何防备,卫阿宁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脖颈。
  谢溯雪掌心下意识圈住那纤细腰肢。
  同第一次的感觉那般,掌中腰肢如云似水的柔和软,令人不自觉渴求更多。
  甜香气息盈了满怀,谢溯雪垂眸间,对上一张凝映月色的白皙脸颊。
  此刻染上一层如胭脂般的薄红,眼瞳盈盈,似浸了朦胧水光。
  卫阿宁仍是笑着问他:“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