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说他要来孟多种咖啡,问我愿不愿意进山跟他一起干。我连咖啡是哪样我都认不得,我就同意了。他说山上种咖啡辛苦得很,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说我一穷二白不用考虑,我最不怕呢嘛,就是吃苦。”
  周蒾也回想着说:“我听我妈妈讲过,庄园初创呢头两年,只有你和我爸爸两个人。你们日夜照管咖啡幼树,吃住就在田边,一周下一次山。”
  “是呢嘛。”林贵泉连连点头,“你爸爸下山回家,我就赶客车克德宏。克研究所上免费呢培训班,学咖啡种植知识。在德宏,我遇到了你们李孃孃……”
  老脸一热,林贵泉兀自掐断话音,拎起半瓶杨梅酒,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无声对视,露出了然于心的笑。
  “林老叔,你和李孃孃是谁追的谁?”路东祁故意八卦。
  以为他会避而不谈,却听他爽快骄傲地道:“某得哪个追哪个。互相看对眼,她不嫌我穷,就跟着我来孟多种咖啡了。”
  人精路东祁反应机敏:“肯定因为李孃孃看中你是潜力股。事实也证明,她独具慧眼,没有压错宝。”
  马屁拍得恰如其分,林贵泉醺醺然了,罕有的和颜悦色的脸上,又泛出几分得意神采。
  人有了自信,声调也会随之走高,洪亮如钟:“我和一般咖农不一样,我爱学习,我基本功扎实。我一看这棵树嘛,就认得是哪样病虫害。他们不行,要拿小刀去刮树皮皮才认得,太费工。我打药只打附近一排,他们不懂,一整片都打农药。”
  说着说着,林贵泉站起来:“我觉悟也比他们高。他们家里头,娃娃到了五六岁要跟起上山,哪怕去跑跑玩玩,也要让娃娃适应山里呢地形,不然长大了不会干农活。我也让林茜林夏上山,但我不是为着让他们以后当农民。我要让他们认得大人干活有好辛苦,他们读书呢话就会努力一点,认得要好好学习。”
  第83章 云咖5号
  1
  周蒾和路东祁抬头仰视林老叔。
  微驼的脊骨变得笔直,沟沟壑壑间飞扬出疏狂霸气,骄阳里整个人闪闪发光。
  迎风流泪的眼睛里逐渐盈满湿意,他仰头饮尽杨梅酒,像似醉了东摇西晃两步,很快又稳稳站住脚跟。
  看似酒兴酩酊,其实林贵泉心里一直很清醒,很清楚两个年轻人今天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迈腿跨坐在钓鱼箱上,两只粗粝大手虎口大张撑住膝盖,他定睛望向他们:“早十年前,我也种过新品种,老周花大价钱抢购回来呢瑰夏种。金贵得很,娇气得很,我搭了个棚棚,就住在田边边白天黑夜伺候它们。后来成功挂果某好久,林夏出生,名字是老周取呢,纪念瑰夏试种成功。林茜呢名字也是老周取呢,也和咖啡有关。”他问路东祁,“你各认得为哪样取个‘茜’字?”
  “因为咖啡属于茜草科。”路东祁应答如流。
  “活呢。”林贵泉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望去碧波荡漾的卡克河水,继续他和瑰夏的故事,“种出瑰夏,我和老周高高兴兴带着生豆去参加当年呢生豆大赛……”
  这时,路东祁开了小差。
  根据周博平取名的逻辑,他出于好奇,在手机搜索引擎里输入“蒾”字。
  【蒾:一种灌木,红色果核可食用。】
  再搜索图片,果然形状颜色和咖啡樱桃极其相似。
  擎着手机,路东祁凑过脑袋找周蒾窃窃私语:“我知道你小名为什么叫‘果果’了,因为——”
  林贵泉转回视线,他忙不迭噤声归位,欲盖弥彰快速问:“林老叔,你种的瑰夏赢了吗?得了第几?”
  “赢?连决赛都某进得克。”林贵泉扼腕长叹,“总共有32支豆子参赛,我种呢瑰夏评分排在31,倒数第二!前天晚上和老周喝着酒,他有句话说的对,‘人老了,身体就会变成禁锢灵魂呢枷锁’。
  “以前某得负担,认不得咖啡也敢进山种咖啡,哪样都敢试,哪样都敢种,一穷二白大不了重头再来。现在呢嘛,有姑娘儿子,有小外孙。我和李胜英年纪也大了,某得以前有力气啰。好生活来之不易,我们也某得哪样大追求,种好自家呢四十亩地,过好自己呢日子……”
  “林老叔,我们理解的。”忘记先前周蒾的警告,路东祁冲口而出,“我听周蒾算过笔账,如果用五亩地试种‘云咖5号’,前前后后少说也要十年,意味着你的家庭收入也会少六十几万。这笔钱——”
  林贵泉目光下斜。
  他认出年轻人衣角显眼的标识,和姑娘送他的墨镜是一个牌子。
  于是冷眉冷眼斩断他的话:“我认得你有钱,我不要你呢钱。”
  周蒾也变了脸,惊诧于他的出尔反尔,她抓起块荞面饼塞他嘴里,不客气地道:“知道你财大气粗,现在不是你显摆的时候!”
  路东祁急了,拔掉草帽,一下子跳起来。
  塞满荞面饼张不开嘴,也没功夫细嚼,他喉咙一滚硬生生咽了个干净。
  “你们误会我了!
  “我没想装财大气粗有钞能力!我爸知道我要拍纪录片,觉得我是在胡闹,演员还没当明白,拍哪门子纪录片。说要断了我的经济来源,让我自生自灭。他做的可绝,也不准串儿姨接济我。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没多少存款,大头留着拍纪录片,小头留着生活。打算超支了就变卖我的限量电影周边,能不能撑过两年我都不知道,现在哪儿还有钱摆阔!”
  周蒾和林贵泉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不早说?”周蒾缓和下语气问。
  “有什么可说的。”被误会心里憋屈,路东祁扁扁嘴蹲下来,眼睛没看他们,薅两根野草撒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就算再落魄也不会过得很拮据。和咱庄园的咖农生活一比,我那点拮据算什么,说出来才是显摆,才是高高在上的无病呻吟。”
  落魄的星二代也是星二代,路东祁真不一定能做到由奢入俭,但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收敛自己的优越感。
  上次打算高价竞拍玫瑰庄园的两支豆子,假如没有常秋澜及时的当头棒喝,他也不会得此觉悟。
  常姐点醒了路东祁——无论有意无意,他的纨绔做派都会对周蒾造成一种无形的经济压迫。
  出身无法改变,至少要做到他“被需要”的价值不是源于钞能力。
  林老叔误会他,他没怨言,周蒾居然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乱扣帽子!
  路东祁越想越生气,起身站她跟前,愤愤瞪她:“我承认,我以前是给你留下了娇生惯养自由散漫的坏印象,我这不正在努力改嘛!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扭转自己的形象,想让你也能喜欢上我!我才不走高宗源那条苦情暗恋路线,人有七情六欲,我正大光明喜欢你,当然希望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喜欢我。”
  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周蒾脸上阵阵发烫,一时窘迫语塞,又想拿荞麦面堵他的嘴。
  见她没当场落跑,路东祁推心置腹地接茬说道:“当着林老叔的面,我向你坦白,我当初确实想过用钱说服他同意试种‘云咖5号’。因为我以前觉得,凡事都可以用钱解决,没解决,就是钱没花到位。
  “直到我出主意让林夏和谭老师一起上困困的直播间对谈。一分钱没花,难题照样迎刃而解,我才明白,不是钱不好使,是钱对你们这些咖啡人不好使。
  “如果你们爱钱,周叔叔不会辞职进山种咖啡;你不会从北京回云南;租房住的林茜不会开咖啡馆;林夏不会考农业大学;李孃孃不会跟着林老叔来孟多;还有林老叔他自己……”
  话音停顿,路东祁转看向林贵泉:“我知道试种‘云咖5号’会冒很大风险,你也要面临很多现实性的问题。但我总觉得,不仅仅是因为那六十多万。”
  “这就是你刚才想跟我讲呢话?”林贵泉面无表情走近他。
  “对。”路东祁侧身和周蒾站在一起,“她不肯来找你,因为她觉得不能帮你解决现实问题,就不要再继续烦你。我没想那么多,我也不怕烦你,我想问清楚,到底因为什么。”
  林贵泉听完蓦地一笑。
  仅限于嘴角的微微翘动,仍像封冻的土地裂开一条细缝,漫出一丝温暖热气。
  “好,我告诉你们。”眼睛里也流露出和蔼温情,林贵泉看着两个娃娃,“我伺候过试验田,认得要花多少心血。我不是怕吃苦,是怕年纪大了苦坏着身体,变成姑娘儿子呢负担。一代人有一代人呢不容易,我们吃过呢苦,你们年轻人不用再吃,但是呢嘛,你们也有自己呢苦要吃。姑娘儿子我能帮呢一定会帮,哪样忙都帮不上,我们就把自己身体顾好,咋个整都不能拖累他们。”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为人父母,永远不知父母的良苦用心。
  一位老父亲朴实无华的回答,大大超出两个年轻人的意料,可又那么合情合理,令人动容。
  周蒾和路东祁不约而同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