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北方派来的人?为了一个瘸子和一个哑巴大费周章?
  水姐打扫完一地狼藉,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
  天已经亮了。打开门,晨烟四起,一片薄雾。
  并不新的柏油小路两旁,芭蕉树摇曳,紧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像质疑,每个人都是异乡人。
  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走,为了活下去,走。
  第17章 ☆、17健步如飞的截肢女教师
  凌晨四点,暖村封存在一片墨黑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寂静。
  哑女无声无息地走进客厅。
  水姐早已穿戴整齐,正将最后几件物品塞进背包。
  “都准备好了吗?”水姐轻声问道。
  哑女点点头,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腰部,还有后背的大包,方便把空空藏在里面。
  水姐打量着她的辫子,睡了一夜后,有些发丝已经跑出来了。
  她站到哑女身后,手脚利落地帮她梳了个新发型。
  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看起来利落了不少。
  哑女目光落到书桌前的镜子上,她从不觉得自己好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水姐总是这么看重头发。
  最后一次摸过那些书和笔记,在暖村的五年几乎都浓缩在这张桌子上了。
  “走吧,再拖天就亮了。”水姐收起梳子,催促道。
  她们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没有告别,就像只是短暂的出门,就像她们五年前来到这个村子一样。
  凌晨五点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两人踩着潮湿的泥土路,尽量放轻脚步。
  宋条车的站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晨雾中投下模糊的光圈。
  哑女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凌晨寒气重,薄外套并不保暖。
  水姐则不停地左右张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应该很快就有车。”水姐打手势,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就像她们此刻紧绷的神经。
  当那辆破旧的宋条车摇晃着驶入站台时,车上果然空无一人。
  司机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对这两个凌晨出行的女子投来好奇的一瞥。
  水姐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视线。
  “两位去哪儿?”司机打着哈欠问道。
  “码头。”水姐简短回答。
  车子在公路上起伏,哑女透过车窗看着暖村最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黑雾中。
  她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五年了,这个既不是家乡也不是归宿的地方,终究还是成为了记忆中的又一个节点。
  下车后,两人迅速闪进路边的公共厕所。
  水姐从包里掏出两套提前准备好的装饰——穆斯林头巾和白色口罩。
  水姐熟练地帮哑女系好头巾,确保每一缕浓黑的发丝都被严实遮盖。
  “记住,就像上次一样。”水姐最后检查了一遍两人的伪装,哑女用力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喉咙——那个永远沉默的部位。
  她们从厕所出来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浅蓝色的头巾把脖子也盖了个严实,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只有疲惫的双眼露在外面,就像两个普通的穆斯林妇女。
  晨光已经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浮台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准备出船。
  水姐拉着哑女的手,快步走向约定的登船点,心跳随着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一堆渔网后面猛地跳出来,像笨重又灵活的熊猫,duang的一下,砸在了浮台上。
  “水姐!哑女!你们这么早准备去哪儿啊?”
  皮拉吨那张总是挂着傻笑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水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哑女的手指在她掌心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水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想要绕过去,但皮拉吨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又跳到她们面前。
  “嘿嘿,别装了,水姐,”他得意地皱起鼻子,“你身上有药香。”说着还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你
  说是不是啊,空空。”说完拽了拽空空探出背包的尾巴。
  水姐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身上常年浸润的药草气。
  她改变策略,声音刻意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我们要出去玩,你也一起吗?”
  哑女猛地拽了一下她的手,但水姐轻轻回捏示意信任她。
  “好啊好啊!”皮拉吨兴奋地跳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从来没出过暖村!”
  “你妈会同意?”水姐故意问道。
  “我没告诉她!”皮拉吨高兴地炫耀自己的小聪明。
  水姐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她必须想办法甩开这个意外的绊脚石。
  “那你去711买两瓶水,再要几个面包,咱们带着。”水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要冰的。”
  皮拉吨犹豫了一下,歪着头,眼睛在她们和便利店之间来回转动,脸上一副明显的思考表情,似乎担心她们会趁机溜走。
  “快去啊,我们就在这儿等你。”水姐推了他一把,“要坐一天船呢,万一饿着你!”
  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皮拉吨,他抓过钱,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冲向远处的便利店。水姐和哑女立刻转身向浮台边缘跑去,那里已经能看到接驳的小船正在靠近。
  “快!”水姐几乎是拖着哑女在跑,两人的头巾在晨风中翻飞。
  “两个?”老船长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水姐点头,正要跨上摇晃的船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喊。
  “等等!等等!还有我呢!”
  皮拉吨挥舞着两瓶水朝她们奔来,脸上满是汗水和不甘被抛下的紧张。
  “我看你们要上船了,我来不及了!面包也没买。”皮拉吨喘着粗气,脸上却挂着胜利的笑容,“幸好。”
  哑女和水姐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幸好个鬼!这个意外出现的皮拉吨彻底打乱了她们精心策划的逃亡计划。
  见没人搭理他,皮拉吨往水姐身边挪了挪:“水姐!你会走路啊!我还以为你只能坐轮椅呢!”
  水姐不胜其烦,拉起裤腿,露出支撑着残肢的金属器械腿。
  皮拉吨好奇地歪下头去看,忍不住赞叹:“酷啊水姐!机器女侠!”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码头?”
  “这是个秘密。”
  水姐不再问他。她领教过,只要皮拉吨说“这是个秘密”,不管怎么问下去,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只是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知道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
  她只能强作镇定,思考如何在下一个停靠点甩掉这个不请自来的同伴。
  小船在晨光中划破平静的海面,两岸的景色悠悠闪过。
  长长的堤坝上,几个光膀子的小孩挥着鱼竿钓鱼,皮肤晒得黝黑。
  哑女想起了拉祖、阿赞,想起了屁嘟、塔哥,还有昌叔、大漂亮和小可爱……
  五年前也是一条船,把她们送到了暖村。
  命运似乎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们在船上开始又结束这段旅程。
  只是这一次,船上多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第18章 ☆、18再废话就拿你换100个鸡腿
  船开了一个多小时后,两岸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
  棕榈树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橡胶园,标志着船只已经驶入下一个府的地界。
  河面陡然开阔起来,多了很多货船南来北往,大多数货船都裹着灰绿色的防水油布,像一个个移动的蚕茧,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比起客船来,货船更长,通常由好几节船舱组成,负重不少,行驶缓慢。
  水姐望着远处的红庙,三层僧舍邻水而建,整座建筑鲜红得刺眼,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群中格外醒目。
  她知道,只有大庙才撑得起不停粉刷的奢侈。
  在35c的热带,颜色是最不容易留住的东西。因为一接触到阳光,紫外线就狠狠攫取色彩,把亮橙变为暗橙,把血红变为暗红,把柠檬黄变为乳黄……所有东西的表面,都像蒙了一层灰。
  可这层灰是水洗不去的,哪怕再大的热带雨。
  所以热带人都爱好艳丽,那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奢侈。
  红庙也是大站,船刚一停靠,几百只鸽子就从浮台上腾飞,随后落在寺庙金顶上。
  紧接着,人群涌进客船。
  哑女用眼神询问水姐,现在走吗?
  水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但要在哪里甩掉他呢?
  这个问题像只烦人的蚊子,在水姐脑海里嗡嗡作响。
  皮拉吨就像刚出壳的小鸡,从来没离开过暖村的庇护。他的智商停留在八岁孩童的水平,如果突然被丢在外府,外面的野狼一定会生吞了他。
  那真是造孽了。
  “菩萨啊,我该怎么做呢?”水姐闭上眼睛。
  她被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现实的冷酷,一边是良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