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母去世以后,她的生活彻底被击碎,也放弃了挣扎,每天窝在家里,别人送来的米饭,能吃好几天,馊了也无所谓。
  她想,死不了就行……能死也行。
  “娶一个克父克母的疯子回家,那我才是真疯子。”塔哥妈暗中出力,很快就给水姐寻下了人家,村里人也煽风点火,自以为做着菩萨满意的好事。
  “塔那模样,确实不能找个疯子。”
  “那塔有了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我都看过照片。”
  “不然那小子为什么在镇上一直
  不回来。”
  “我也看过,两个人站在一起,笑得甜蜜得哟。”
  “不如成全,断了念想。一辈子怎么都是过。”
  水姐也不是全无所谓,她是赌气嫁的人,过程像场荒诞戏。先是许给另外一个村的泰族人家,后来听说她“命硬”,瘸腿男人摆摆手,把她介绍给了自家表哥。
  出嫁那天没有花轿,只有个牵驴的老汉。等到了婆家,水姐才发现堂屋里供着个年轻男人的遗像——她要嫁的是个死了三年的矿工,这叫“阴婚”,是给死人找伴的陋习。新婆婆笑容满面:“你命硬,正好配我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要守妇道。”
  山风掠过坟头的纸灰,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极了当年她在山梁上的呼喊。
  记起她成亲那天,远远地,塔哥站在人群中,那么显眼,身边站着的女孩,打扮时髦漂亮,自然地依偎在塔哥身边。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心实意,塔哥鼓掌的样子比谁都用力。
  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啊,那个说要把她带出大山,让她过上好日子、有点吃的总想攒着给她的人啊!怎么一转身就能牵起别人的手呢?
  是爱的不够深还是造化弄人呢?
  她笑笑,都无所谓了。
  等几年以后,她和塔哥相遇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塔哥早就弄清了母亲的过分,知道了母亲曾拿裁剪过的照片去骗水姐嫁人,知道了母亲自私自利把他们拆散,知道了造化弄人天各一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站在铁轨两旁,塔哥发疯般喊水姐名字,却被呼啸进站的火车隔开,等火车走后,水姐也没了踪影。
  她多恨他,她真恨他,她发誓要永远恨他。
  第16章 ☆、16从前的日子又像饿狼般瞪起了绿油油的眼睛
  空空就被束在脚边的小笼子里,他正偷吃水里的鲶鱼,小脸血刺呼啦的,被哑女抓了个正着,把它关了起来,以示惩罚。
  水姐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动。
  她太了解这只猴子了——自从五年前,哑女从野味饭店把它买下来后,空空就养成了偷吃的坏习惯。
  但鲶鱼太脏了。偷吃,该关。
  塔哥走后,哑女和水姐相对而坐。
  最近几天,哑女怕水姐担心,总是借口去皮拉吨家。
  水姐觉得蹊跷,但从没过问。
  碰巧屁嘟来家里取东西,问水姐,最近怎么没看到哑女?
  水姐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应承着:“这孩子肯定是看书入迷了,等空下来我让她过去。”
  塔哥送面来时,水姐罕见地没有立刻把咖喱面倒进鲶鱼池。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塔哥愣在原地——五年来,他每天送面,水姐每天倒掉,这是他们之间早已习惯的模式。
  今天的水姐却接过面碗,随手放在灶台上。
  “哑女这几天晚上总是出去。”水姐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冰冰,“我怕她还是对拉祖的事儿没断念想。”她抬起眼睛,直视塔哥,“你跟着她,看看做什么。”
  塔哥得令,自当全力以赴。
  第二晚守在水姐家对面的芭蕉林里,潮湿的夜风裹挟着腐烂的植物气息,蚊虫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果然,七点多,一人一猴灵巧地从家里闪了出来,猫一样隐在黑夜里。
  塔哥屏住呼吸跟上去,有好几次,哑女突然停步回头,他不得不紧贴树干,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跟踪路线逐渐清晰:哑女先在警局对面的九重葛里蹲守,然后绕到警局后方,从二楼走廊的窗户翻了进去。
  塔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刚摸到警局后墙,刺耳的警铃突然划破夜空。
  昌叔带着三个警察冲出来,手电混着手枪乱射。
  不好!哑女有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塔哥冲向哑女,带她跳进了莲花池。
  今晚,水姐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
  她把空面碗还给塔哥,又添了满满一碗泰北米线。
  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谁都没有提起今晚的细节。
  “后来呢?”哑女听完这个故事,手指悬在半空,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却始终问不出口。
  从水姐和塔哥现在的状态看,“后来”显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水姐的目光穿过哑女,落在远处某一点上。
  “那时候我多恨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打算永远恨他,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归咎到塔哥身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腿的伤疤,“可是他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命的另一个受害者。”
  窗外没有风,静得能听到空空尾巴扫笼子的声音。
  水姐转向哑女,眼神锐利如刀:“可是我为什么恨他?不恨他我就要恨自己,而我又有什么错呢?我本可以幸福过一生。”
  哑女感到喉咙发紧,她看见水姐眼中有泪光闪动,但最终没有落下。
  “我以为让他不好过,我就能更好受一些。”水姐突然抓住哑女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可是,你也看到了……”水姐的声音低下去,“小野,你真像我。但我已经老如枯竹,被蹂躏成这样,反击的力气没有了。”她摩挲着哑女的双手,“但你,我的女儿,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哪怕我死,我也会给你换一个干净清白的人生。你,相信我吗?”
  哑女的睫毛终于承担不住水汽,她闭上眼,热泪滚落。
  不忍再看水姐的目光,她转头看见,空空大眼睛咕噜噜,像个认错的小婴儿,哑女却不为所动,鲶鱼是最肮脏的鱼类,吃不得的。
  夜晚寂静,两人各怀心事,内心的挣扎如同窗外摇曳的树影。
  她们都知道,暖村已经不再安全,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寂静维持了半个多钟头,突然,“咔”的一下,有什么倒下的声音,紧接着,停电了。
  水姐用手撑着,快速跑到哑女身边。
  她知道,眼睛尚未适应黑暗的一瞬间,她会害怕。
  “没事,应该是树被风刮断了,倒在了电线上。”水姐安慰哑女。
  哑女紧接着掐紧她的手
  ,水姐明白过来:今天晚上没有风!
  危险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难以察觉的一声喀嚓声过后,哑女闻到了雨水裹挟的泥土腥气。
  有人来了!
  哑女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快速地在水姐手心画了一把刀,水姐会意。
  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厨房,抓到剔骨刀后,哑女返回水姐身边。
  水姐左手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往相反方向丢去,右手随即打开了空空的笼子。
  哑女紧紧握住剔骨刀,拍拍空空,猴子倏地弹出,准确无误地跳在来人身上。
  哑女左手出刀,划破了来人右臂。但对方反应极快,不理会冒血的伤口,反而把哑女踢踹出去。
  这一下力道不小,哑女重重摔在地上。
  空空尾巴挂在灯绳上,荡着发起攻击,它发疯般抓挠,却只听到布料的刺啦声。
  哑女胸口隐隐作痛,但她顾不上那么多,立即翻身爬起。
  摸索到几个瓷碗,哑女扔飞碟一样甩出去,对方反应极快,只听到瓷碗撞墙碎裂的声音。
  哑女猛地转向侧面,一个低扫踢,对方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抓住这个机会,空空抱住来人的脑袋,哑女用大腿压住来人的胸口,水姐背后锁喉,试图把对方牵制住。
  水姐发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
  “你要杀我们?”
  没有回答。
  “你是北方来的人?”
  没有回答。
  黑暗中,哑女和来人一瞬间面对面,却只看见了全黑面罩下的一双眼睛,滴血一般。
  正要扯下面罩的时候,来人看清了他们的意图。
  用尽全力,掀翻他们,打破僵局,从后门跑走了。
  空空要窜出去,被哑女从雨中拉了回来。
  擦擦手,哑女合上了电闸。
  屋内一片狼藉,麻利地收拾了碎瓷片和被撞翻的桌椅。
  她们有种幻觉,仿佛这七年是一场梦,从前的日子又像饿狼般瞪起了绿油油的眼睛。
  男人,体型精壮,大概1米75左右。
  会是谁呢?
  最像阿赞,可阿赞已经死了。
  是警察?为什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