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但他的准妃子们都被画上了《十美图》,并接连遭遇厄运,连带着眼前这张殊艳的脸也有了一丝丝不祥色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祸水?韦练托腮。
  “韦公子也觉得我是祸水?”
  对面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宜王笑着看她,韦练则眼光贪婪地在他脸上来回扫射,想把他的五官排布、肌肤血管都吃进肚子里,化为绝伦的绘画素材。
  “不不,殿下怎么会是祸水。”她终于被对方的话惊醒,满脸堆笑,比见了李猊时还谄媚。“殿下是天潢贵胄,此乃异人之相,祥瑞,祥瑞。”韦练伸出大拇指,发自内心地夸赞:“在下从未见过像宜王殿下这般的模样,简直天仙下凡。”
  对面的皇子笑了,先是憋笑憋得肩膀耸动,继而前仰后合、拍桌子笑,直到眼泪都笑出来。韦练趁机喝了口茶水,继续盯着他脸,恨不得当即掏出画纸来临摹。
  “可惜,父皇不这么觉得。”笑声停止时,宜王低声:“有人听信了市井谗言,说本王应了谶言,若本王不死、那些被画进选妃图册里的十位女子将接连死去,死到最后一个时,便是长安覆灭、天下兵乱。”
  韦练呛了一口茶,咳嗽不止。待回过神来时对面递过来一块手巾、色泽鲜艳绣工上乘,一看便是宫里的东西。韦练摇头拒绝,心想今夜听的都是要杀头的东西,若再拿了宫里的绣帕,那真算是人证物证具在,可以当堂收押。
  而对面皇子露出惊讶神色,又把绣帕收起。“韦公子着实奇特。寻常人见到我时,虽则想看,却应要低头做出谦恭守礼的样子,韦公子却丝毫不惧。这绣帕本王若是赏了寻常人,对方必千恩万谢惶恐收下,韦公子却不要。难不成”,宜王眼神一亮:“韦公子想引起本王的注意?”
  韦练嘴角抽了抽。
  “在下只是乍然听得这许多宫中秘闻,惊惧之余,不知如何应对。”
  “唔。”对方失望点头:“也是,你是那个李御史的手下,想必于人情世故也不大通晓。”
  韦练眼神震动。她第一次从宜王口中听见李御史的名字,感觉有些异样,就像在她所不知道的过往里,李猊早已周旋在这些财狼虎豹之中有许多时日。怪不得,他在吩咐她来见宜王时表情略显僵硬,或许不是怕被牵连,而是……在关心。
  那个只有在梦里能被她上下其手的冷脸人物、宦官走狗,居然有空关心她。韦练打了个哆嗦,把心头突然涌上的古怪情绪压下去,换上查案时专用的笑脸。
  “那么,殿下既然知道韦某是个不通人情只顾查案的小吏,便也无需再寒暄。韦某只想知道,殿下是从何处听说只要皇子舍弃性命,那谶言便会停止的?宫中戒备森严,昨夜在醴泉坊的胡寺殿下并非偶然前来,想必是有所预知。那么,殿下来此地,原本是要见谁,为何要取那人性命?”
  宜王猛然抬眼,正对上韦练虎狼般的眼神,浑身震动。
  “光宅寺。”
  皇子低头,手按在茶桌上,嘴唇微颤。
  “十年前,母妃尚未被封为贵妃时,曾在长安光宅寺为我卜卦。彼时的光宅寺有一小沙弥。”
  “他说,我有帝王之相,但无帝王之命。欲破此局,便要在本王及冠之年寻十位生辰相配的女子为妃,这十位女子日后可护佑大唐国祚万年。彼时,我母妃只当那是信口胡沁,并未理会。但三年前……东宫被废。”他停顿:“母妃便想起那个沙弥的话,向父皇提请,将那位光宅寺沙弥升为主持,并按着当年那张写了生辰的纸去九州寻人,果真寻到十位女子,送入长安。但几日前,裴府大火,韦公子也知道,那之后,长安便开始流传那首谶诗,朝堂之上,也多有流言,说本王是祸国妖孽、母妃是狐精转世。”
  皇子低头。
  “母妃知晓后,十分震怒。”
  “你母妃便在数日前派人去光宅寺,向主持询问,却发现主持那夜并未留驻寺中。次日,光宅寺住持便交还袈裟与法杖,说自己在曲江池边犯下过错、牵连人命官司,不堪大任。”
  韦练接着他说下去,目光如火炬,灼灼燃烧。
  “当年那位小沙弥,就是今日死在醴泉坊的无畏法师,对么。”
  男人不言,但这沉默便是最后的答案。韦练叹息,直起身端坐。
  “今夜殿下出现在胡寺之中,可否是因为殿下提前得了消息,说那美人图上的第二位回鹘公主就在此地,且会死在两个时辰之前?你来,原本是要杀她,还是救她?可惜,买地券上记载的生辰,是错的。真正的‘回鹘公主’,已经死在了曲江池。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她和无畏法师的另一位老相识,是个行宫里会画壁画的宫女。”
  她抬眼从纸扇窗望出去,看见天边一轮如钩的月,洇染在窗框上,眼神平静。
  “今日,正是个朔日啊。”
  啪嗒。
  宜王眼角有几滴泪滑落,掉
  在茶桌上。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起怜爱之情,但韦练只觉得莫名其妙。对面的男人眼角微红、瞧着当真是十分伤心,抬起眼帘时,韦练纵使心如磐石,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不愿选妃,也不愿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
  男人抬起手背,将泪水拭去,将手心展开给她看,那是张被揉得皱成一团的纸条,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只写了六个字:魏博镇、韦十三。
  排行十三的节度使帐下骁将、河朔三镇最强的女刺客。许多奇诡的故事都被归到她头上,有人将她比作红拂女、聂隐娘。那是她在被收养之后又被潜心训练若干年得到的称号,但自从魏博镇覆灭、前节度使全家被害之后,她便心灰意冷,再不提当年。在长安只有秦延年那老头子知道,源自她某天喝酒喝多吹牛说漏了嘴。
  “这是秦老所赠,他说,若有朝一日,本王命在旦夕,天下只有韦十三能救得了本王。在长安搜寻这多时日,没想到,韦十三就在眼皮子底下,还险些将本王埋在石棺之中。”
  “我凭什么救你。”
  韦练被识破,也不再装天真,浑身煞气铺满茶室,手控在茶桌边缘,预备随时暴起。
  “就凭”,皇子坐正,手指向她身后。
  “秦延年生前所写的最后一幅字,在本王手上。就算是为了给师父报仇,你也应当站在本王这边。”
  哗啦。
  茶桌落地、杯盘碗盏散落。韦练弓腰起身、单手攥住宜王衣领,将他控在原地,浑身骨节都因舒展而咔咔作响,她已有许多年没有启用当年的功夫,但那些日夜训练的痕迹已经融入骨血之中,成为第二层皮囊。
  “说。”
  她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秦延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哐当。
  门在此刻响动,李猊横刀身前,目光扫过来时,恰看见韦练压在宜王身上,面色乍变。
  “韦练。”
  他在她身后,声音低沉,她紧攥着宜王衣领、攥到青筋凸起的手停住,接着,一寸一寸地松开。
  第34章 ☆、药师咒18
  宜王看到韦练在李猊出现之后,从暴起到努力克制、再到灰溜溜地放开他溜下去站在李猊身后,似乎猜到些什么,看她的表情也就多了些玩味。而韦练正在气头上被突然闯入的男人打断,却不能继续问下去,只好深深剜了宜王一眼,还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宜王不要在李猊面前乱说。宜王点头,嘴角更加上翘。再加上方才被韦练单方面威胁、兴奋上头的宜王脸色都比方才好了许多,瞧着双颊绯红满脸桃花。
  而李猊尚且不知方才两人对谈的内容,甫一开门,就看到韦练攥着宜王的衣领、整个人几乎挂在对方身上,浑身热血立即涌上胸口。接着又瞟见宜王和韦练的眉来眼去,就暗暗握紧了障刀,转身就拎着韦练后脖颈的衣领将人更往身后推了推,语气干硬。
  “下官管教下属不严,殿下见笑了。”
  宜王继续懒散倚靠在茶席边,方才被韦练扯开的衣领半散着,漏出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他看着窗外,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无妨。本王该问的,已经问完。”
  韦练刚要张口,但又怕这个行止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子要当着李猊的面供出她的真实身份,只能憋着所有要说的话,险些气死。
  “韦公子猜得不错,本王今夜来胡寺,确是来寻人。传闻那人将在今夜死,但若是她死了,对本王的谶言便又应验一条。如今长安流言纷扰,若不早日查清,恐怕终有一日,为平息朝堂上下的猜测,本王会变成那个替罪之人。不过,既然回鹘公主已死”,宜王神情黯然:“本王便又来迟一回。”
  “殿下”,韦练终于还是开口:“两日之内,此案可破。不过,在下斗胆有一请。”
  宜王眼睛亮了亮:“讲。”
  她目光凝聚在那副草书之上:“这副字,可否请殿下赏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