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康六想起这茬,也哎呦了一声,随即快马加鞭。待赶到右相府邸时,天色已从浅蓝转为深浓的黑,月亮高悬中天,屋顶上密密麻麻停着乌鸦,这场景妖异得如同幻梦,连康六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韦练跳下马车,康六走在前头,朝守门的自己人亮了亮御史台的腰牌,便顺利走进去。
  “守门的人会马上通
  报裴相我们又来查案的消息,需尽快。”韦练对康六耳语,安菩提则乖乖跟在她身后。
  “知道了。我在门外候着,一旦裴相要来,我便学乌鸦叫。”
  “好。”韦练点头,而眼前、水上金阁赫然出现,平静湖面倒映着月亮残影。
  重回故地,有人尚在奔波,有人已经长眠。
  背后传来低低抽噎声,韦练回头,看见是安菩提。他两颊有泪水淌下,却因为两手被绑着无法解开,只能任由泪水流到下颌,再猛地甩头甩掉。她抬手顺便把他泪水擦干,像阿姊照顾小弟那么自然。安菩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再抬眼时,目光坚定,下颌指向某个方向。
  金阁大门在腰牌的滔天权势之下打开,虽然这只是借助天子之令的暂时威权,对他们来说,已经够用。
  现场正如那夜所见,分毫未动。韦练松了口气,先关上门,继而对安菩提吩咐。
  “我现在便是采莲。安菩提,你来复现那夜所见之景象,你来告诉我,采莲究竟是死于谁手。”
  她手握成拳抬起,安菩提会意,也抬手握成拳。拳头上下叩了叩。
  接着,韦练走到金阁中央,坐在血泊尚存的地上,接着从证物袋里掏出几条红色丝线,分别拴在手腕、脚腕和脖子上,最后,她躺下仰卧,看着房梁上那两行笔势遒劲的字迹,目光平静。而安菩提则在她身边逡巡一会,接着拿起那几根丝线、略微思索之后,便开始推动屏风。轮毂转动同时屏风移动、韦练安静等待着,安菩提边验看麻纸上朱笔圈出的图样,一边仔细复原,最后,待所有屏风复位,他就拖动那几根丝线,向不同方向拉伸。韦练心中飞速运算着,直到最后的丝线搭在最后位置上,她喊了一声,停。
  安菩提立即跑过去,她就起身,把所有红线从身上扯下,目光闪亮。
  “笔、纸。”
  少年立即从腰间掏出未干的笔,她就低头,在麻纸上飞速写下一行字。
  “丙子年,庚寅月,丁卯日,寅时。”
  她目光穿过屏风、落在屏风后四面向湖的窗边。按照她在图上所画的干支所对应的长明灯背后所对的屏风位置,安菩提走到屏风后、低头往窗边寻找,果然,在窗侧的灰烬上,看到丝线划过的痕迹。窗后显然曾经坠有重物。
  “是那些重物,将死者摆成最后姿势,又有人在姿势成型之后将重物剪断、东西就会落入湖底,看起来就像是被未知力量从不同方向拉成最后的模样。胆小者或许会以为,是屏风上的鬼魂所为。”
  “其实,死者是先按干支顺序被摆放成如此模样,屏风再按照既定的顺序旋转,假装屏风上的人物动作与干支顺序有关。这是故弄玄虚的障眼法。”
  “我头一趟来时的猜测或许是错的。”她低头,看着那些血迹:“仔细看胳膊挪动的方向,此时躯体或已经僵直。那么,在被摆成如此形状之前、采莲已经死亡。”
  她回头看向安菩提:“是吗?”
  安菩提低了头。
  “采莲应当也是服毒而死。当时除了你,还有第三人在现场,熟知金阁、也熟识采莲。”
  她继续问,目光平静:“死者与采棠所用的是同一种毒。服下后不到一刻,人便会口鼻流血而亡。这些血都是后来所为。她被摆成如此姿势,只为留下血迹,让之后来金阁之人相信,死者按照既定的八字死去。”
  她又往前一步:
  “那八字,是原本裴相之女的,不是采莲的,对么?你们受了何人威胁,要做她的替死鬼?真正的裴相之女,现在在何处?”
  哐当。
  金阁的门再次被打开,佩刀的男人行动如风、站在门中央。他目光冷冽如刀,扫视过一圈后,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裴相之女已死,尸身在观音阁。”
  李猊的目光穿过韦练,与她身后的安菩提对视。
  “真采莲葬在何处,你也该知道,不是么。”
  韦练转身,看到安菩提在听闻裴相之女已死的消息之后,脸上既非笑也非哭。那是种只有见惯人世浮沉沧桑之后才会有的神情。他仿佛瞬间从少年长大。
  忽然,不远处、裴府的花厅里,传来一声惨叫。
  “右相!右相大人!”
  “不好了,右相大人悬梁自尽了!”
  作者的话
  寡人有猫
  作者
  05-04
  下章14-15是傀儡词卷的阶段结局,案件相关谜底都会一一揭开,还有被害人视角回溯的单章剧场。欢迎晚上八点准时收看!
  第15章 ☆、傀儡词14
  大唐右相吊死在自家厅堂正中央,随李猊之后赶到金阁的是康六,他还没来得及学乌鸦叫,因为裴府上空的乌鸦已经啸聚在厅堂上,叫声凄厉,让人想起几十年前兵乱时期,长安十室九空、人与人互相残杀的血腥夜晚。
  韦练立即从金阁中央爬起来,与李猊交换眼神之后点头,接着她嘱咐康六带着安菩提,就先行跑出去。金阁之上,从四方飞来的乌鸦密密麻麻布满夜空,遮住硕大月亮,场景疯狂诡异。
  “裴大人真是吊死的?”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就放慢脚步等她。待韦练跟上了,他才开口:“到了地方,验尸即可,多余的话莫要乱讲。”
  韦练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男人就拉住她,两人站在树影黑暗处,厅堂近在咫尺。
  “知道了么?”他眼神沉黑,韦练偏过头,吸了吸鼻子,说,知道了。
  “死在观音阁的人,若是证据确凿,应当就是裴相之女。”他快速四顾周围之后才再度开口:“是神策军杀的。”
  韦练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接着她笑。
  “大人告诉我这个,是想提醒我,若不谨言慎行,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是吗?”
  他神情严肃,朝她的方向更近一步,攥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侧。而她也难得没有逃跑。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夜晚、深秋菊花丛中,她心跳之剧烈与浓烈花香纠葛在一起,难以分清。
  “你现在不能死。”
  他咬
  着牙,声音里有种亡命徒的不顾一切。
  “如果你现在死了,秦延年的冤情永不能昭雪,采莲、采棠和安菩提不过是开始,还要有很多被牵连的人。”他停顿:“如果我也……你就继续查。证据都在你手上,谁要都不能给,你发誓。”
  韦练瞳孔震动,抬眼看他,却因为距离太近,近得能看见他深黑瞳仁深处炽烈燃烧的火焰。而她目光躲闪,躲开了那丛火焰,手却攥紧又放开,像狐狸轻巧蹦跶着离开猎人的陷阱,却回头张望,似乎是在遗憾。
  “你怎么会……”她支吾。
  “你发誓。”李猊铁钳般的手攥住她手腕,仿佛在讲遗言。
  “好,我、我发誓。”韦练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指头:“若我韦练违背誓言、将证据交出去,便要我这辈子吃不到肉、喝不到酒、赚不到钱、摸,摸不到美男子。”说完她眨巴眼睛,十分之真诚:“我说什么天打五雷轰株连九族什么的你又不信,说这个你总信了吧。”
  李猊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会,终于放手。面前的花厅里人声嘈杂,应当是刚将人从梁上解下,来来往往的都是后宅家眷,哭声一片。
  “走。”他没再多说,而韦练早就先他一步向厅堂跑过去。
  ***
  厅堂中央的白布上放着裴相,脖子上缠着白绫。李猊和韦练交换眼神,继而点头。
  白绫、乌鸦、杨贵妃。这座神秘阴森的府邸里,和那场让长安陷入炼狱的变故有太多巧合之处,巧合得像一出被故意安排的戏。
  “先别动。”韦练跑过去,还没等身边的男人下令,就伸手阻拦扑在裴相身上预备大哭的家眷。她半跪下去,将手指搁在裴相鼻端试探呼吸,又去听心跳,接着指尖按在对方脉搏之上,静待片刻之后,才看向李猊。
  “准备胡椒、纸管。李大人,过来搭把手。”
  男人立即过去,见韦练站在裴相头颈那边,蹬在死者两肩使之脖颈平顺,接着上下拉扯死者头发上的几个穴位,又指挥李猊按住死者的腿,在胸口按压。此时胡椒已备好、她立即拿过细纸管、把胡椒吹进死者的鼻孔。参考宋《洗冤录》中所记载急救吊死之人的方法,不具现实参考价值,请遵医嘱。
  当裴相胸脯出现轻微起伏、手指也开始动弹时,众人都发出惊呼。
  韦练此时才脱力般坐在地上,后背都是冷汗。李猊不动声色,吩咐左右回避。偌大的厅堂,不多时后,只剩下三人。她扶着刚苏醒的人顺气,过了约半个时辰,对方终于试着张口,说出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