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不了见一个,帮一个——”
  老人笑着摇摇头,像是在跟儿孙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受过你的帮助,也听过你的十目会发言,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敢于奉献与牺牲,可你要学会为你的善意附加上力量。
  “没有能力的温柔,只会害人害己。没有实际效应的仁爱,只是自我感动。在习惯性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之前,希望你想想有没有更加智慧的方式,比如去合作,去双赢。
  “希望有一天,你能用力量庇护更多人,而不是一命换一命。”
  欧阳望着他,窗外风声呼啸,飞沙走石。
  “时间不多了,你们快走吧。”老人的侧脸,没在昏黄中,“总得有人帮你们打个掩护,指引一个错误的方向。不然,你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他转过来,看看酱窦,看看欧阳,最后看看阿玛撅在外面的屁股,笑了。
  不再是谄媚或谨小慎微,不再是小丑的讨好,那是一个属于长者的祝福,真正属于老年人的从容慈祥,一个属于爷爷的坦荡微笑。
  “很多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能彼此信任的感觉,真好。”
  老人看着他们,指指自己的侧脸。
  “告别的时候到了,别心软,给我这糟老头子,痛痛快快来一下。”
  “难道必须打——”
  “这一拳,是为了救我性命,非打不可。”
  酱窦闭上眼,慢慢举起拳头。
  “我来。”
  他转脸,诧异地看着一旁的欧阳。
  “你?你能行吗?”
  “我可以。”欧阳攥紧右拳,“我想记住这种感觉,因为自己的弱小,别人为我牺牲的愧疚。”
  他抬头看着老人,“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以为只要不断忍让,只要不断退缩,只要不断地折损自己,世界就会允许我活下去。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卑微到不想与这个世界产生什么联系。不想麻烦别人,也不乐意别人麻烦我,不擅长亲密关系,也不愿意在他人生命中留下任何印记。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既然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对他人产生影响。好的影响,坏的影响,拯救别人,或者被别人拯救。我无法控制命运的走向,我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行为。
  “我不想再逃避了,不想再等待谁来拯救我了,我要自己去找答案,我要把谋划一切的人抓出来问清楚,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切因我而起,如今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责任。无论前方是什么,好的坏的,我都接受,在自己的人生里,我不想再当配角了。”
  他上前一步,抬起拳头。
  “我会用力记住拳头击中你的声音,记住你痛苦的表情,记住今天我对你的亏欠。我会背负着你,你们,31个欧阳,所有无名者的牺牲,朝前走,去追查真相。”
  他咬牙,一拳挥去。
  骨头击打头骨的闷响。老人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欧阳本能地想要搀扶,却被老人抬手阻止。
  “孩子,做得好,估计淤青很快就能浮出来。”他捂着脸颊,“别耽搁了,你们快走。”
  阿玛已经没入地道,酱窦探回半拉身子。
  “欧阳,抓紧。”
  欧阳跪在洞口,转身环视牢房,最后又看了眼老人。
  “记住,变强大,才能庇护更多人。”老人正吃力地抬起石板,“去寻找你的力量,用你的方式,改变你的人生。”
  欧阳逐渐钻进地道,身后“咯哒”一声,石板合拢。
  眼前一黑,老人与温存消失,只有污浊的空气,冰冷的甬道,通往未知的结局。
  他又看见老人颤抖的双手,瘦削苍老,布满细纹与斑点。
  不知为何视线开始模糊不清,鼻子发酸。
  “走,别停下。”
  前方传来酱窦的声音。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刚才你自己不是说得挺慷慨激昂么?你说会记住他们,然后去寻找真相。”
  欧阳吸了把鼻涕,攥紧手里的旧钞票——老人的全部身家。
  依旧是隔夜西瓜的味道,他把钱连同老人的身影,一同塞进胸前的口袋。
  然后昂起头,向黑暗中爬去。
  【感恩投票,感谢支持,希望大家也能跟着欧阳一起支棱起来!】
  第39章 笼
  漆黑的地道里,三人向前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只觉得两臂僵直,背部酸痛。
  “还有多远?”
  相隔了几秒,黑暗的另一端才传来阿玛闷昏的回答。
  “不知道,看不到尽头。”
  “我有点喘不上气,”欧阳试图活动肩膀,两侧逼仄的甬道却卡得他动弹不得,“感觉要得密闭恐惧症了。诶?你们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某种巨型动物的肠道里?”
  “闭嘴,收起你不合时宜的想象力。”
  酱窦鼻子猛嗅,接着一拳捶在阿玛大腿上。
  “啧,你也闭好嘴,不准再放屁了!我脸直冲着你,多少给我收敛点!”
  “没办法,我一路走,一路吃,”阿玛委屈巴巴,“这地底的泥巴又湿又冷,肚子肯定消化不良。”
  紧接着,又是一阵肠胃蠕动的咕噜,让人“闻风丧胆”。
  “啧,呸!”酱窦侧开脸,努力避开气流,不想却一头撞在阿玛的屁股上,“怎么忽然停了?”
  “地势变了,”阿玛加快了前进速度,“好像开始往上走了,估计出口快到了。”
  “会不会出去一看,咱仨还在基地里面呢?”欧阳边爬边念叨,“会不会爬了这么久,咱仨一直在基地下面转圈子?会不会最后一伸头,发现爬到隔壁牢房去了?”
  “欧阳,你能不能稍微乐观点——”
  酱窦再次撞上阿玛。
  “还有你,刹车能不能说一声?夹在你俩中间,我真是——”
  “通了。”
  “啊?”
  “路通了,”阿玛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我们出去了。”
  他撑起身子就要朝外爬,不想却被酱窦一把拉住。
  “你等等,”酱窦把阿玛拖回洞口,“先观察下环境。”
  阿玛像土拨鼠一般,慢慢探出半个脑袋。
  四下漆黑,只有墨绿色的雾气氤氲,看不真切。
  风吹过,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
  “大片的草,巨大的树,遍地藤蔓,还有——”阿玛眯起眼睛,“还有奇形怪状的玩意。”
  “奇形怪状的玩意?”酱窦试图理解阿玛的措辞,“安全吗?有人吗?”
  “死人算么?”
  酱窦和欧阳一僵,“死人?”
  “玩笑,嘿嘿嘿,逗你们玩,”阿玛窸窣向外爬去,“没有,什么都——”
  他忽然停住。
  风拨开天上浮云,雾气四散,碎裂的天光散落。借着皎洁月色,参差黑影逐渐显露真身。
  “唔,应该没有了。”
  “什么叫应该没有了?”
  酱窦跟着探出身子,接着就明白了阿玛的话意味着什么。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世界已沦为一片废墟。
  建筑损毁,街道塌陷,天桥断裂,飞车停靠在路边,玻璃破碎,锈迹斑斑。
  昔日繁华如今被墨黑色枝叶覆盖,眼前的城市只剩支离破碎的遗体,文明的残骸。
  断壁残垣,焦土一片,空无一人。
  “我们究竟被关了多久?”欧阳诧异,“难道里面一日,世上千年?”
  “不可能,昨天咱不还刚见过计划中心的主任吗?”酱窦向前面走去,“你看他多悠闲,能去视察我们,肯定是外面收尾工作做得差不多了,绝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巨大变故。”
  “我一直有个疑惑,”欧阳用脚踢开一块碎石,“阿玛曾经做出过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
  “对啊,不然我俩也不会去羁押室里跟你团聚。”
  酱窦蹲在报废车前,抹去上面浮土,细细观察。
  “那他在预言时,用的什么语气?”
  欧阳感觉大脑中某个受到封锁的幽密区域正卸下枷锁,真相即将短暂地浮出水面。
  他知道自己在靠近那个答案。
  可怕的答案让他毛骨悚然。
  酱窦皱起眉,困惑不已。不远处,阿玛正背对他们,仰望天空。
  “预言时,”欧阳又问了一次,“他用的什么语气?”
  “就平时的语气——”
  酱窦忽然住口,瞪大双眼。
  从他的表情欧阳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你还记得曾经那些预言吗?”欧阳望着他外星小伙伴遥远的背影,“阿玛右脑做出的那些个预言。”
  海洋不是命运的最优解
  地球人,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你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吗?”欧阳将视线转回酱窦,目光灼灼,像黎明前天边的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