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酱窦笑笑,接着望向窗外,表情渐渐凝固。
  “诶?你们觉不觉得,光线好像黯淡了许多?”
  他们透过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户观察外面。
  此刻乌云蔽日,愁云惨淡,天色晦暗不清,地面空无一人,整个基地从阳光普照,变得鬼影幢幢。
  “说不通啊,”欧阳把住栏杆,使劲儿朝外张望,“按理说,光线都是设定好的,应该天天阳光明媚的,他们讨厌阴影不是?”
  “偶尔也会有这种黑云压城的天气,专门用来悼念牺牲者。”酱窦喃喃自语,“或者说,利用这种天气,趁黑把报销者们运送出去,这种事情总不适合大太阳底下,敲锣打鼓地去办。”
  “既然开始变天了,那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欧阳背靠墙壁,抬眼看见阿玛蹲在角落,背对他们,不知在捣鼓什么。
  “你干嘛呢?”
  “吃宵夜,”阿玛正拼命往嘴里塞土,石板被掀到一旁,“要走我也做个饱死鬼。”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力气这么大,大石板子说掀就掀。”
  “本来就是松动的,我轻轻一启——”
  阿玛忽然愣住,然后激动地上蹿下跳,指着地面,语无伦次的嚷嚷,声音含混不清。
  “怎么了?”欧阳不甚关心,“难道又挖出一个我来?”
  阿玛咽下土块,泥浆还挂在嘴角,“泥土下面,虚掩着一层石板,我掀开,发现——”
  “地道!”酱窦一个箭步窜过去,蹲在阿玛旁边朝里观瞧。
  半米宽的洞口,弯曲着向前,深不见底,阵阵阴风,伴着一股土腥气。
  “你可真棒!真棒!棒棒棒!”酱窦也跟着语无伦次,不住拍打阿玛脑袋,“我单方面宣布,下次感动宇宙十大人物评选,我投你一票。”
  欧阳站在那,不敢相信命运的转机。
  阿玛已经跪在地上,慢慢把脑袋往地道里伸。
  “走哇,”酱窦回头看向欧阳,“你杵在那干嘛,还等什么呢,赶紧过来啊!”
  “等等,”欧阳有些迟疑,“我们不知道这地洞是谁挖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么狭窄,前面的人根本没法转身,万一半路有什么危险——”
  “再危险还能有这危险?”
  酱窦瞥了眼窗外,天色比刚才又暗下几分。
  “别纠结了,我们没时间了,他们随时可能进来押送我们。”
  “地道很长,感觉看不到头。”地下传来阿玛闷哼,“我觉得可以往前爬爬看。”
  好吧,好吧。也许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想要赏他一个奇迹
  欧阳心脏狂跳,不敢相信眼前的峰回路转。
  也许苦难的尽头,真的是命运的奖赏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悲催无助,也许他的后半生都是康庄坦途。
  阿玛正撅着屁股继续往里钻,欧阳小步跑上前,帮酱窦一起在后面用力推他。
  “使劲,”酱窦咬紧牙,“你赶紧给我爬。”
  “卡住了。”阿玛疾呼,“别推,我头卡住了。”
  “你不是一直嚷嚷吃不饱吗?你不是爱吃土么?现在给我吃!”
  酱窦用肩膀往里推阿玛。
  “外星小子,今天……今天你就是吃到吐,也必须给我吃出一条生路来!”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他们背后响起:
  “你们三个,是准备逃跑吗?”
  【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38章 告别
  欧阳猛回头,看见牢门大开,老人站在门边,手里端着餐盘,瑟瑟发抖。
  “你们打算干什么?”
  他瞧了眼洞口,后退两步。
  “你们是想逃跑吗?”
  阿玛屁股撅在半空,一动不动,好像这样老人就看不见他了一样。
  酱窦默默攥紧拳头,准备起身,却被欧阳一把按住。他望着老人疲惫困惑的脸庞,深吸一口气。
  “是。”
  长久的沉默。
  欧阳仔细端详起老人。
  普普通通,苍白消瘦。
  灰白头发向后抿着,下巴和鼻子尖而凸出,两颊肌肉因为年迈而松弛下垂。眼睛浑浊,轻微的白内障迹象。
  骨节凸出的双手,此刻紧紧攥着巨大的餐盘,上面的三份餐盘相互碰撞,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他的气味就像隔夜的西瓜,生命力从内部开始腐朽。
  老人干瘪的身体衬在夸张鲜艳的度假衬衫里,显得愈发可怜。
  老迈的小丑,可悲的人。
  现在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观众总是会取笑他。
  可他无力阻止,也不敢阻止,毕竟他只能靠这份取笑过活。
  欧阳看着他,脑子飞快运转。
  他有无数的借口和谎言,他可以使用暴力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击溃,他可以威胁,也可以利诱,但是他决定赌一把,因为那天晚饭多出来的一条鸡腿。
  “我们准备逃走,”欧阳深吸气,向前一步,“老人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老人皱眉,前额堆起长长的抬头纹。他嘴巴张开又闭合,微微翕动,像是在咀嚼欧阳的话语,试图理解其中的意图。
  接着他后退几步:那是逃跑的姿势。
  与此同时,酱窦紧盯对方,暗中发力,随时准备冲上去扑倒他。
  可老人只是转身,然后关上牢门。
  他故意提高嗓门,冲着走廊大喊:“快点吃,吃完了我好把盘子收回去。”
  接着,他四下环顾,放下盘子,蹒跚走过来。
  “你们打算从这里爬出去?”
  “是。”
  阿玛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凝视,屁股稍微动了动,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从来没听说牢房里还有地道,”老人转向欧阳,“谁挖的?”
  “不知道,”欧阳摇摇头,“其实我们也是刚刚发现。”
  “通向哪里?确定安全吗?”
  欧阳再次摇头。
  “不知道。”
  老人手撑在膝盖,缓慢起身。
  欧阳看着他青筋凸起的手,在衬衣深处摸索了许久,最终掏出一样温热汗湿的东西,放在他手中——一卷软塌皱巴的破旧钞票。
  “要是你们能顺利出去,帮我捎给我孙子。”
  “孙子?”
  “二十多岁,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个头也跟你差不多,长得倒是比你精神点。棕头发,浅色瞳仁,左耳后有道小疤。
  “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他说要来大城市闯荡,可走了很多年,一直再没有消息传回去。我来这座城市,也是为了找他。”
  “那找到了吗?”
  欧阳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发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果然,老人摇摇头。
  枯脊身躯在宽大衣服下,不自然地扭了一下。
  “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高科技的玩意,所以刚来没多久,就被人哄着签了什么合同,骗走了所有价值分,再接着,就被送到这儿了。
  “我一直好好表现,想着有朝一日通过考核,继续出去找孙子。可眼下通过的名额每年都在减少,我越来越怕,怕自己这把年纪,等不到那一天了。
  “要是你们真出去了,就帮我找找他。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一定要拿好,别丢了。”
  “你自己给,”欧阳把钱塞回老人手里,拖着他往地道走,“你跟我出去,亲自给你孙子。”
  “我老了,没有重启人生的勇气了。”
  老人挣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笑得凄凉。
  “我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直小心翼翼,循规蹈矩,不破坏任何规矩。这么长时间了,也许我内心深处,已经放弃走出去的希望了。
  “不,也许我根本不敢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变化飞快,我处在这时间隔断中,怕是跟不上了。”
  他搓搓裤缝,两条腿在肥大的短裤里打颤。
  欧阳看着他肌肉干瘪的小腿,皮肤褶皱,苍白之下,闪电般分岔的血管,蓝紫色流淌。
  “这笔钱,原来是想攒给孙子结婚用的,现在给你了,”他讨好地微笑,“不是一定要你找到,你就帮帮忙,四处打听下。要是真找不到他,这钱你就留着,自己结婚用吧。”
  欧阳盯着钱,一言不发。
  “放我们走了,你怎么办?”酱窦有些迟疑,“会不会被牵连?”
  “唔,得想个法子,”老人喃喃道,“要不,你们在我脸上来一拳,留个证据。到时候,我就说是被你们打昏了,估计能逃脱惩罚。”
  “我们可以一起走——”
  老人打断欧阳的话,“年轻人,你还不知道衰老是怎么回事。等你到我这把年纪,手脚和脑子就慢慢不是一条心了。现在,我的眼睛开始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若走得太快,心脏也开始难受——”
  “我可以背你——”
  “你能背几个出去?”老人看着欧阳,眼神悲悯,“世上可怜人不止我一个,你要拯救的不止我一个。里面有许许多多的我,外面也有数不清的我。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