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淑姨,客房的床头柜里有一瓶阿司匹林,你把它送去给蒋一阔。”
  除了安眠药,被他误打误撞带走的温岁蝶没吃完的药物就只剩一瓶阿司匹林。
  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毫无生气的房子里,倚着一扇关住他最深处恐惧的薄薄门板,数过时钟的每一次滴答声,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是什么?”他开口便问。
  “时晏,你在哪儿,我要当面跟你说。”
  “呵。”时晏嗓子里发出比笑声更轻的气音,自己说出了答案:“利舍平。”
  “你在老宅吗?我去找你,等我,先别冲动,喂?喂?”
  电话没有挂断,但他已经听不到里面传来的蒋一阔的声音了。
  他跟着自己的影子走下楼,路过玄关柜上的镂花椭圆镜子,对着灰蒙蒙的镜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随后继续向外走。
  他准确无误地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揪出一个关于时文礼住址的线头,输入导航,像ai自动驾驶一样一路平稳地开过去,只在进入大门闸口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门岗出来做访客登记,他降下车窗,机械地转过脸,门岗就把登记本收了回去,笑着说了句“是少爷吧”。
  他厌憎自己和时文礼有三分相似的眉眼,就像他厌恶自己身体里流着时文礼的血。
  时晏长驱直入,别墅的门虚掩着,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传出欢快的人声。
  他用鞋尖踢开门,微微抬着下巴大步闯入时文礼的领地,他不介意破坏一场热闹。
  但会客厅的景象还是让他停下了:白花花的肉体像地漏处积攒的泡沫,在灯光下泛着恶心的油光。
  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几乎都不着片缕,少数穿了的还不如不穿,几根绳子把皮肉勒出一个夸张的形状。
  一个胸口裹着两片三角亮片的男孩靠近他,笑着伸手去勾他的上衣下摆。
  “哟,真正的好货在这儿呢,一点没露我已经湿透了。”
  他暧昧地往时晏耳边吹了口气:“要不要先跟我玩一会儿,反正时董现在没空。”
  啪。
  他脸上印了五个通红的指印,动手的不是时晏,是从楼梯上下来的苏北辰。
  “你算什么东西。”
  他衣着整齐,是这间房子里除了时晏以外唯一一个还算体面的人,打了一个耳光犹嫌不够,挥手又在男孩另一边脸颊上来了一下。
  男孩不甘示弱地捉住他的手,“痒就自己去楼梯扶手上骑两下,在这里发什么癫?”
  苏北辰一把将他推到地上,难堪地看着时晏,而时晏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冰冰看着面前的酒池肉林。
  倒在地上的男孩高声叫骂,终于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时晏亲眼看见时文礼从茶几下面站起来,连带着拔起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孩,睡袍敞着,腰带缠在那男孩脖子上。
  他看起来比时晏还要不耐烦,手还放在男孩下身,站在原地提高了音量问他:
  “有什么事?”
  时晏单手摸了摸口袋,模样很淡定:“有烟吗?”
  不知道哪里扔来一盒,掉在地上。
  “火。”
  苏北辰摸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手伸在半空中,弯下腰替他把烟捡起来。
  时晏拿过打火机,擦着火,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手掷了出去。银色火机带着小小的火苗飞过一滩滩肉上空,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帘上,点着了兀自闪亮的金丝绒。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时晏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像进来时一样,昂首阔步地离开。
  第77章 77 迷路
  时晏开车离开了时文礼家很远,才停在路边,扶着车门止不住地干呕。
  他一定是脑子里进了生理盐水,才会想要当面质问时文礼,是不是他换了温岁蝶的药,导致她病情加重自杀。
  他没注意,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一辆双门小跑也停下了。苏北辰从车上下来,递过来一盒纸巾。
  “晏哥,你还好吗?”
  时晏没有理他,仍旧弯腰靠在车门边,朝着他伸出手,手心向外,叫他不要再靠近。
  苏北辰停在离他半个车身远的地方,低声道:
  “我,我今晚没有和他们一起。”
  “我只是去拿东西。”
  “我早就和时董没关系了,出国以后我们就只谈公事。”
  他絮絮地说了很多,时晏直起身子,漠然回他:“我不关心。”
  “晏哥,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对吗?”苏北辰把抽纸盒捏瘪了,“如果没有当初伯母的事,你会不会少恨我一点?”
  时晏捂着腹部坐进车里,苏北辰向前一步,在他关上车门前又问:
  “那贺铭呢?”
  “如果他也不坦诚,他接近你也别有所图,你也不会给他机会吗?”
  别有所图。
  时晏心里漫上一种更为轻微遥远的感伤,如果贺铭真的对他别有所图,这时候就应该死缠烂打,而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伤心在更大的绝望和困惑前显得无足轻重,反而使他平静了些,时晏踩下油门,把苏北辰遥遥甩在身后。
  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够帮助他的长辈,那就应该是温荣。手机不知道被他丢在哪里了,他直接把车开到带贺铭去过一次的那个地上停车场,对警卫员说他有要紧事。
  警卫员认得他,也因此拦下他。
  “不好意思,我要打电话问一下。”
  “嗯,请告诉他,是关于我母亲的事。”
  不多时警卫员回到他面前,为难道:“时先生,请您回去吧。”
  “他睡了吗?这件事很急。”
  “我告知了,但是温老先生说……”
  他看了时晏一眼,像在斟酌措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他说他不想见您,如果是您母亲的事,您就更不应该找他谈。”
  “时先生,您请回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能帮助他的长辈。
  时晏打了个寒战,回到车上,启动车子驶离警卫员的视野。
  但他实际上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接下来能做什么。他路过1%,只看了那灯牌一眼,就任由它和道旁的树木一起向后隐去。
  他绝不会让时安卷进这桩事,他不能让时安知道也许是父亲杀了母亲,那太荒谬,也过分残忍。
  汽车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森林里漫无方向地低空飞行,繁华街景模糊成彩色的光斑,孤单,茫然,两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吞没了他。
  他必须降落,不然就会坠毁,可他找不到一处停机坪。
  这两天长临总在下雨,断断续续的,这会儿又有细细的雨丝飘在车灯前,像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刚下高速的贺铭松了口气,平津的雨很大,这一路他开得提心吊胆,如果长临路面积水深,他担心车子会半路熄火。
  到家时雨停了,他松松肩膀直奔浴室,在车里挤了一夜的后遗症就是浑身都酸痛,如果不是忍受不了身上沾了雨水的气味,他一定倒头就睡。
  冲洗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贺铭打定主意不接,只是习惯性地去看来电显示。
  蒋一阔。
  “喂,蒋医生。”
  他先接起来才关掉喷头,拿浴巾把身体一裹,热腾腾的水汽蒸得他发晕,蒋一阔的声音像隔了一层笼布。
  “时晏不见了,你能帮忙联系一下他吗?”
  “发生什么了?”贺铭打开冷水,把手脚放在下面,激了自己一下,“我去找他。”
  “一言难尽,总之他下午去了一趟老房子,情绪不太好。我现在在他们家,人不在,电话也不接。”
  “公司,澜庭,1%,时安家,w酒店,都找了吗?”
  贺铭报出几个地点,镇定的声音和他慌乱的动作格格不入,他草草擦了一把身体,迅速地穿好衣服,蒋一阔说完下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边。
  “w酒店没找,我让时安现在过去看一眼,其他我都打电话问了,时晏都没去过。”
  “司机呢,问了没有?”
  “他没带司机,今天我们俩在医院,他直接开我车走了,怪我,不应该让他自己……”
  贺铭开锁坐回车里,“你车牌多少?”
  “什么?”
  “车牌号。”
  “临asq945,对,可以找人查车牌!”
  “我去找人查。”贺铭话里没有安慰之意,但听起来让人十分安心,“蒋医生也问问看,有消息我们再联系。”
  不等蒋一阔回应,他就挂断了电话。他上门把在交警队的朋友挖起来,一路油门到底把人塞进工位,在电脑前看着他调监控。
  朋友打着哈欠听他报了一个又一个路口的名字,“慢点,慢点,我脑子还没醒呢。”
  贺铭一言不发地走开,很快冲好一杯速溶咖啡端过来放在他面前,“我很急。”
  朋友端起速溶咖啡喝了一大口,“这么苦!你放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