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伤疤就是伤疤,就算不去看,也会一直在那里。”
  “我不希望他长大了还要害怕,还会想为什么有人能随意把他关进黑暗的房间。更不想他接受,世界就是这样的,坏人可以为所欲为。”
  他把孟洋落在车上的伞还给他。
  “请您告诉小凤,我在小区门外等他,到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他不愿见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他。”
  贺铭说等,就当真守在门口。
  天色全黑了,他把窗户敞了一条小缝,放平汽车座椅躺在上面假寐。
  雨还在下,贺铭闭着眼睛,听头上传来劈劈啪啪的水声,觉得自己像躺在一条船上,不禁想到时晏对他说,冬天要一起去埃及坐船的事。
  不能想时晏,他给自己的思绪踩下刹车,可是雨水不由他控制,依旧声声砸在车顶,又把他拉回那个夜晚,时晏撑伞伏在他背上,醉意朦胧,问他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和时晏说喜欢,他的心事是一辆望不见尾的列车,自他的少年时代轰鸣而来,从现在的他身体中穿过,但却从未抵达时晏。
  他们之间的距离要以光年计算,贺铭知道,时晏降落在他身边是偶然,即使胸口揣着戒指的几个小时里,他也没奢求过永远,只想多留他一刻在身边。
  做过千百遍心理建设,自以为放手也能洒脱,可他那时候不明白,时晏不是烟酒、糖和咖啡因,也不像游戏或奢侈品。
  他不是无聊生活的调剂,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馈赠,大雪顷刻就会覆盖你的整个世界。
  而当最后一片雪花消逝,一切还是原样,他什么也不带走,只有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潮湿水汽提醒你,这里曾铺满陨落的月光。
  蒋一阔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事?
  薄荷糖没有了,时晏还会买吗?
  胸口有什么爬上来,很轻很轻地咬着他。他不应该挂断蒋一阔的电话,哪怕听他多讲一句。
  可惜蒋一阔不知道,能让时晏敞开心扉的人不是他。
  他看看窗外,路灯发出微弱的黄色晕影,黑暗里听不见脚步声,小凤没有来。
  第76章 76 真相a
  “我说你……”
  蒋一阔把饭盒搁在床头,看着靠在床头的时晏,忍不住竖起眉毛要教训这位不知死活的病人。
  笔记本电脑搁在他腿上,还挂着点滴的手随意搭着触控面板,像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鼓针和回血一样泰然自若。
  医生还没发作,病人就冷飕飕扫了他一眼,强迫他噤声。即使病恹恹躺在医院里打点滴,时晏给人的压迫感依旧很强。
  蒋一阔敢怒不敢言,咬着牙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刀刀见肉,桌面上迅速堆起一簇红色果皮。
  等他削完,时晏挂断视频会议,嫌弃地看他手里被削得棱角分明的苹果。
  “我不吃。”
  咔嚓——
  蒋一阔清脆地咬在最中间的位置,边嚼边微笑着说:“谁说是给你削的,你这一周都只能吃流食。”
  他掀开饭盒盖往时晏面前一推,整整一大筒蔬菜粥。时晏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蒋一阔叹了口气。
  “我叫时安来吧,喂饭这种肉麻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别和他说。”
  提到时安,嚣张的病人像被捏住了命门,配合了许多。蒋一阔勉为其难地拿起勺子,时晏又说:
  “给我找根吸管。”
  还有附加要求:
  “要玻璃的。”
  蒋一阔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冷静冷静这是医院的大金主才忍住。“行,我找人给你弄去,还要别的吗时总?”
  “不用,别的有人安排。”
  “要不吸管您也找人安排一下呢?”
  “那你带什么粥。”
  在他理直气壮的目光里,蒋一阔简直想给他鞠个躬说对不起属下办事不力。
  他给助理发了条语音:“小李,帮我去买一根可以喝粥的玻璃吸管,洗干净送到v06病房来。”
  “要尽快哦,不然我们尊贵的客人就喝不上冷、热、正、好的粥了。”
  时晏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用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在键盘上敲打着。除了他那透出浅青色血管的手背,醒来的时晏整个人看起来和“脆弱”毫无关系,因此蒋一阔忍不住试探他:
  “要不叫贺铭过来一下?”
  他打字的动作没停,“不用。”
  “闹别扭了?前阵子还加班加点似地来找我做咨询呢……”
  时晏头也没抬:“我的吸管呢?”
  尽管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蒋一阔还是清楚地看见他那薄薄的手臂皮肤下面鼓起了青筋。他不敢再刺激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那过期安眠药从哪儿搞来的,我看日期都十几年了,不是我给你开的吧?”
  “嗯。”
  时晏含糊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蒋一阔不满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可别随便吃药了,你们家药怎么摆得乱七八糟,过期就算了,药片也往瓶子里乱装。”
  “你那根本不是安眠药,是利舍平,好好的人吃什么降压药,不晕才怪。”
  时晏扣上笔记本,“你说什么?”
  “就你被送来医院那天,我不放心,把你吃的药也拿来化验了,结果发现不仅过期了,连瓶子都装错了。”
  “不过你家里怎么会有利舍平,你体检结果血压很正常啊……”
  时晏面无血色,扎进他皮肤的点滴管里倒是返上一截暗红液体。
  “如果抑郁症患者长期服用这种药,会怎么样?”
  “不会有抑郁症患者服用这种药的,它会消耗去甲肾上腺素,加重抑郁……”蒋一阔的声音弱下去,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这是伯母的药?”
  霎时间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蒋一阔摇摇头,想把可怕的猜测从脑子里赶出去。
  “不会有医生给抑郁症患者开这个药,也许是个巧合。”
  话说到一半,时晏已经拔掉针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我回去一趟。”
  这次蒋一阔没拦他:“我去开车,我跟你去。”
  “不,你留在这儿。”时晏伸手向他要车钥匙:“我拿完东西回来找你。”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我什么时候需要人护着了?”
  蒋一阔拗不过他,只得把车钥匙扔给他:“b3,电梯一出去那个车位。”
  时晏点点头,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我要回一趟老宅,你跟我走太显眼。”
  那房子一直是时文礼在差人打理,庄园入口处的花木许久没人修剪,茂盛得过头,自由生长成奇形怪状的枝叶垂到篱笆上,显出一种奇异的荒凉。
  再想离开,大片青绿草皮中间杂着一些枯黄的地块,像是老人脸上生的斑。约莫开了十五分钟,他终于隐约看见米色莱姆石建筑的一角尖顶。
  花园都荒废了,前庭的喷泉竟然还开着,一樽人鱼的大理石像从水中央探出来,两边池壁上镶着雕刻细致的玫瑰花,从花蕊里冒出清澈的泉水,环绕着她。
  一路他都没遇到人,这让他的行动方便了许多。时晏用钥匙打开大门,奔上楼梯,里面的房间大多敞开着,他直奔时文礼的卧室,却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家具和陈设都还在原位,但所有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书房也是一样。唯一一张没放盖布的桌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应该许久没人来过。
  时晏试图回想时文礼搬出去的时间,却发现这些年他对时文礼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时老爷子去世前不久,他刚好毕业回国,在病床前听完医嘱,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里打包了温岁蝶的所有东西,搬到了新划到他名下的一处房产里。
  他应当没有遗漏,这么多年,每次搬家他都会清点那些没打开过的箱子数目。而淑姨前阵子整理地下室,更是把里面的东西列了一个足有词典厚的清单,时晏记得很清楚,里面并没有温岁蝶的病例、处方资料。
  但那些东西,包括每一次体检报告,家里都应该有存档的。
  档案室。
  时晏搭电梯下去,这间房子的地下室比澜庭更大,也更阴森,他循着记忆找到档案室,最左侧的柜子上标着“健康记录”,他摇动手柄,两列柜子缓缓分开。
  架子上全空了。
  他回到三楼,看着尽头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迟疑着轻轻转动门把手。吱呀一声,比其他地方更空荡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里面除了一张搬不走的地台床,什么也不剩。
  这是温岁蝶的房间。
  他只要匆匆扫一眼,就知道自己当初并没有遗漏。里面还有一道合着的门,时晏只瞥见上面的半扇磨砂玻璃就开始心悸,他迅速把卧室门带上,背靠着木门缓缓滑坐在地。
  也许那瓶药片真的只是装错了,他心里生出不再探究的软弱念头,但只过了片刻,他把气息喘匀,又拿出手机打通澜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