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德亨看着胤禛,悴度着他的态度,没有起来,问道:“您不罚我吗?”
  胤禛无可无不可道:“你又没做错,爷罚你做什么。”
  嘿,胤禛已经说了他没错了,那就可以起来了。
  德亨依言站起来,胤禛奇怪问道:“你是怎么想着给福晋请太医的?”
  德亨随口道:“去年我额娘六月份生了萨萨,生产和坐月子时候都是隔天一次太医诊脉的,额娘生产后居然没有请太医,您和弘晖都不在,我也是额娘的儿子,就让人去太医院请去了。”
  故意隐去了他一开始让德寿去请太医就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思的事实。
  都是事后了,自然是往好里面说了,至于那些不好的,就都随风而逝吧。
  德亨话里的前一个额娘是纳喇氏,后一个额娘是四福晋,胤禛倒是听的分明。
  胤禛不以为然哧声道:“婆婆妈妈,就你事儿多。”
  德亨皱眉:“刑太医确实诊出了不妥来,可见产后请太医看诊还是很有必要的。”
  胤禛:“要是没诊出来呢?就今日你这行径,爷现在就该罚你个大的。”
  德亨:“您不是没罚我吗?”
  胤禛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觉着自己没错呢?德寿的阿玛是皇上跟前的一等侍卫,你绑了他的儿子,明日那拉夫人们都来贝勒府参宴,他要是在她们面前告你一状,你待如何?”
  德亨语塞,当时他被德寿说那样的话怒气冲昏了头脑,默认了陶牛牛上前绑了德寿,现在经过胤禛的提醒,他才想起来,明天是洗三,福晋的娘家人是都要来参加洗三礼的。
  而刚才,胤禛破天荒的那样“礼遇”德寿,就是在给他善后。
  而且,德亨听胤禛前面那句问话,就知道胤禛是认为自己错了,但因为四福晋确实诊出了不妥,算是有功,所以他才没罚自己,但并不代表自己没犯错。
  但关键是,除了愤怒之下绑了德寿这件事不应该之外,德亨并没有觉着自己犯了错。
  德亨:“儿子有错,儿子不应该绑了德寿少爷。”
  胤禛:“糊涂。”
  短短两个字,却是让德亨更不明白了。
  胤禛见他面露茫然不解之色,就吩咐道:“苏培盛,你跟他说说,他糊涂在哪里。”
  苏培盛躬身跟德亨解释道:“德亨阿哥,爷的意思,并不是您绑德寿少爷这件事儿做错了,而是您处理德寿少爷的手法错了。”
  德亨:“啊?”
  苏培盛继续解释道:“您是这府里的正经阿哥……”
  “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胤禛捧着盏清水闲闲啜饮道。
  正在说话的苏培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话给噎了一下,德亨嘿嘿笑了一声,上前给苏培盛抚顺胸口,笑道:“苏谙达,您继续,您继续。”
  德亨对有事的时候叫胤禛“阿玛”,无事的时候就叫“贝勒爷”这件事转换十分自然,胤禛又不是他的真阿玛,他跟着弘晖叫一句,只是表示自己的亲近和敬重,并不代表,在他心里,胤禛就是他的真父亲了。
  这里面的差别,估计胤禛也看出来了,所以听见苏培盛说德亨是贝勒府“正经阿哥”,胤禛不免开口刺上一句。
  苏培盛用眼尾扫了眼垂眸啜饮得胤禛一眼,继续道:“……您身份尊贵,今日咱们爷和大阿哥都不在府里,您就是这府里唯一的主子,这府里的奴才您可随意调用,有那不听话的,您无需动手,只指派那些听话的,将他看住就行了,实在无需绑了,伤了您宽和的名声儿。”
  啊?
  这样操作,好吗?
  苏培盛的话德亨听明白了。
  苏培盛的意思是说,今日德亨处置德寿的这个行为,本身是没有任何错的。
  错的是他使用的手段太过暴力,或者说,太不文雅了,跟他以往“宽以待人”的行事作风不搭。
  苏培盛认为,德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表面上和德寿虚与委蛇,毕竟他是四福晋的亲侄子,就是看在四福晋的面子上,德亨也要跟德寿维持表面的和平。
  但背地里,德亨可以吩咐府里其他听他话的奴才将德寿给“限制”住,最终得到德亨想要的、不让他乱事的目的。
  至于这个限制的手段和方法,那就都是底下奴才的“自专”,跟他这个下令的主子就没关系了。
  就算在这个限制的过程中德寿受到了什么伤害,那也都是底下的奴才的错,而他这个“正经阿哥”,还是雪白无辜的。
  这才是这个时代主子御下的寻常方法,像德亨今日这样亲自动手的,太……
  太不高贵了。
  虚伪!
  德亨很想给这么一个评价,但是他也知道,胤禛这是在好心教他如何御下,他既处于这个时代,就得按这个时代的规则行事,他不能不受教,不识好歹。
  于是,德亨低头认错道:“是,儿子的确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到额娘的立场,请阿玛责罚。”
  说罢,乖乖伸出左手来,意思是让胤禛打他手掌心做惩罚。
  唉,他这样乖,德亨都已经习惯了。
  胤禛“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来,在他伸出来的手掌心上轻轻拍了三下,然后就将手收了回去。
  就这样?
  胤禛给了他一眼:你还想扒了裤子让爷拍你屁股吗?
  德亨立即将手掌收回,嘿嘿笑道:“谢阿玛赏。阿玛还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吗?”
  胤禛显而易见的放松,他面色和缓,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道:“没有了,你道安吧。”
  德亨躬身道安:“阿玛好梦,儿子这就退下了。”
  胤禛:“嗯。”
  德亨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见今晚胤禛心情还不错,就壮着胆子转过身来,走到胤禛面前,晃了晃他的膝盖,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软软道:“阿玛,儿子还有一事不解,想要阿玛您给儿子解惑。”
  胤禛用眼皮子撩了他一眼,懒懒道:“说。”
  德亨斟酌道:“儿子不解,蜡印已经给出去了,阿玛为何避而不谈呢?可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吗?阿玛要是觉着这不是儿子应该知道的,儿子就不问了。”
  胤禛沉吟半晌,正当德亨心下打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就听胤禛叹息道:“这蜡印毕竟出自你手,是该跟你说一声结果。
  为父将那蜡印之法交至武英殿刻印处,武英殿的工匠们倒是做了一些可用的模具出来,也重新调了更便于印刷的油墨,但是印出来的书纸污糟不堪,是万万不能订正成书本给天下读书人读的,便放下了。”
  “地方上又有堤坝决堤,河道总督请奏要粮要饷修筑堤坝……最近为父忙银子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你那蜡印就给放下了。”
  德亨忙上前给胤禛捏胳膊伺候,嘴上动情道:“阿玛当差辛苦了。”
  胤禛享受着半路便宜儿子的伺候,怅然道:“要是这辛苦能换来银子倒也值当…算了,跟你个毛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还能给爷变出五万两银子不成?呵。”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阿玛,儿子对那用油蜡印刷字纸有不同的看法,您可愿听儿子说一说?”
  胤禛是知道德亨的灵慧的,一些不起眼的东西看在他眼中,往往有不同寻常的气象,羊毛是这样,烂泥一般的羊毛脂泥也是这样。
  所以,胤禛洗耳恭听道:“你且说来听听。”
  德亨道:“阿玛,武英殿里修书的都是朝野大儒,他们看惯了刻印精美的书本,更视经义要理为圣人之言,唯恐载圣言的纸张不够好,字迹不够端正清晰,自是看不上这粗糙的蜡印纸的。”
  胤禛点头,那些个酸儒腐士,虽然表面没有明说,但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胤禛可是品的清清楚楚。
  胤禛也觉着臊的慌,更觉自己行为冲动了,合该考虑清楚了再将蜡印拿出来的。
  德亨继续道:“但圣人立言,是为了教化百姓,不是为了精雕细刻束之庙堂高阁的。”
  这话有些意思,胤禛点头,让他继续。
  德亨:“儿子浅见,这油蜡印书之法,可用于民间乡野,而不是送入科考学堂。”
  胤禛是真的来了兴趣,道:“具体说说。”
  德亨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儿子有三点浅见,请阿玛指点……”
  “一来,可用于圣意下达。据儿子所知,皇上有了新政,或者旨意,会发邸报、或者发圣旨传到各地方都统、巡抚,然后再一级一级的向下传达,但最终,也只是传达到父母衙门中,是传不到百姓们耳中的。而圣意传递的过程,有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数,打个比方,皇上想从江南征一只老母鸡给太后妈妈熬母鸡汤喝……”
  一直在旁静静侍立的苏培盛和高无庸都笑了起来,显然德亨这话很有趣儿。
  胤禛也笑道:“你这个比方打的很实在,继续往下说,然后呢?”
  德亨也笑道:“……然后皇上将这个旨意传给两江总督,两江总督觉着只给皇上进一只老母鸡太寒碜了,于是他下令,让巡抚道台从当地征十只老母鸡上来,巡抚道台上的官爷们收到命令后,觉着光进上十只老母鸡太寒碜了,皇上用一只老母鸡孝敬太后妈妈,说不定总督也想用这老母鸡孝敬总督额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