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宋之问给德亨介绍道:“这位是显王府织娘乌玛,那两位是她的女儿乌珠和五云,在王府就是干蜡染活计的。”
  乌玛带着两个女儿给德亨见礼,德亨让她们免礼,指着特意搭的矮了一截的工作台上的白色纸板问道:“这些是什么?”
  乌玛介绍道:“这个是百草如意纹花样子,等会将这花样子盖在布料上,然后在花样子空处刷蜡,等蜡干了之后,将布料放入染料里面去染,就能在布料上染出百草如意纹的花样了。”
  说着,蜡液已经准备好了,乌玛让另一个女儿去调配染料,自己则是带着另一个女儿按上镂空的花样子,在布料镂空处上刷蜡。
  因为只是展示,所以这素色布料只有两尺宽三尺长,只能摆的下两张花样子纸板,所以,乌玛很快就在布料上刷好了蜡,然后等蜡稍稍干涸之后,投入了染液中。
  染一次,投入矾水中固色,然后再染,再固色,如此反复三次之后,这块布料挂了起来。
  乌玛:“等晾干之后,再将蜡洗去,再晾干,就是印有秋香色百草如意纹的布料了。”
  德亨已经看清楚具体过程了,吩咐宋之问将这里收拾好,他带着哈宜呼和那两块蜡染样板走了。
  正院内,弘晖和卓克陀达都在,弘晖见他过来,不由道:“你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找你了。”
  四福晋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出了七月就要生,此时她看着整个人都是浮肿的,面上更是长了许多小斑,但她眼眸晶亮,容光焕发,看着精神头就很好。
  有经验的年老嬷嬷都说这一胎是个阿哥,但四福晋觉着,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儿。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有弘晖在,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骨肉,她都喜欢。
  哈宜呼给四福晋见礼,送上八珍糕,站到一旁去和卓克陀达说话去了。
  德亨将蜡染样板送上,对四福晋笑道:“今日天气好,等布染好了,就送来给额娘瞧瞧。”
  四福晋倚靠在靠背上,拿手指头虚虚点了德亨两下,无奈笑道:“你这是上次教训还还吃够,皮又痒了?”
  德亨忙上去给四福晋捶肩捏腿,撒娇求饶道:“额娘,好额娘,就不要跟阿玛说了吧?”
  四福晋好笑道:“我可不敢替你瞒,这府里的奴才都要听你阿玛的,指不定现在已经有奴才去跟你阿玛汇报了?”
  想到控制欲极强的胤禛,德亨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弘晖忍笑道:“你跟我说这回跟文教扯上边,阿玛一定不会罚你,就靠这两个纸片吗?”
  德亨咽了咽口水,他那是吹牛说大话呢,要不然弘晖那里他就过不了关。
  德亨道:“我才看过了,学了下这蜡印的方法,能不能行,我…我也拿不准……”
  弘晖小大人似的叹气,道:“我就知道。这回就算了,你这次是看着别人弄,就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若是阿玛问起,我会替你说话的。既然已经看过了,以后就消停了吧。”
  德亨还想争取一下,弘晖轻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德亨就改口道:“好吧,我也举着没甚意思,还是弹琵琶好玩,姐姐,我琵琶已经弹的很好了,你吹笛与我伴奏可好……”
  德亨话未说完,四福晋就捂着肚子变了脸色,道:“你们去外院弹,可别叫我听见了。”
  德亨:……
  说好的咱们母慈子孝呢?
  弘晖和卓克陀达都笑弯了腰,卓克陀达捂着肚子半倚靠在哈宜呼身上,点着德亨大喘气道:“可、可别说弹琵琶了,哎哟,我还是、教你吹笛子吧……”
  德亨哼哼:“吹笛子就吹笛子,我觉着我琵琶弹的很好的……”
  等晚上做佛事的时候,胤禛只是用眼睛警告了德亨一下,没有说什么,就算是放过了他。
  等做完佛事回到三到斋,关上门,上了锁,让人都下去后,弘晖才道:“我知道你没有三分把握是不会开口的,说罢,你要怎么做?”
  德亨搓着手嘿嘿笑道:“还是你知我,我心里的确已经有了想法了,就差验证了。”
  弘晖也小小兴奋了起来,这种偷偷搞事的刺激感,真是让人着迷。
  弘晖小声问道:“需要什么?我找人去弄。”
  德亨去看小福,小福笑道:“蜡块和小铜锅我都带来了,那些木架子也没都带走,就在小院里。”
  德亨笑道:“有蜡块和小铜锅就行了,咱们今晚就先试试。”
  弘晖疑惑:“只要蜡块和铜锅?这么简单?”
  德亨:“我只能想的到简单的啊。”
  为了不惹人注意,小福在两人房间窗子上挂了三四层青色布料的帘子,从外头看,就好像屋内已经熄灯了一般。
  融上蜡,德亨挑了一张容易透墨的宣纸,然后捡了一只大毛笔,将蜡液刷到了宣纸表面。
  刷上一层,干涸之后再刷一层,觉着差不多了,然后拿出羽毛笔,开始在蜡层上面写字。
  羽毛笔头是坚硬的,写出来的字,相比于毛笔字,自然是要小很多的。
  德亨写了一首《硕鼠》,写完之后,吹掉蜡屑,再抽出一张宣纸,将写好了字的蜡纸放在宣纸之上,然后用毛笔沾饱了墨水,往有字的地方刷。
  弘晖和小福目光灼灼的盯着墨水看,陶牛牛德寿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口望风。
  德亨:“一、二、三……”
  数了十下,德亨拿开了蜡纸。
  “哇哦!”
  弘晖惊呼出声,小福也张大了嘴巴,跟看神迹一般看着白色宣纸上印上的墨字,正是一首《硕鼠》。
  弘晖指着这张宣纸激动问道:“德亨,这就是……这是不是就是印刷?”
  德亨点头,道:“我想到的就是这个。既然颜料能在布料上印出花样,没道理墨水不能在纸上印出字来,只是,你看这字墨,有的浓厚,有的浅淡……”
  其实道理很简单,蜡有阻碍颜料渗透的作用,将蜡纸上的蜡用笔尖剐蹭掉,露出底下的宣纸,涂上墨水,被剐蹭掉蜡的那处宣纸就会浸染了墨水,墨水足够多,就会继续向下渗透,然后印在底下的宣纸上。
  这就是蜡印了。
  跟在布料上蜡染花色是一样的道理。
  但可能是用的墨水不足,或者写字某些笔画力道不足,有些蜡没有剐蹭干净,所以最后印出来的字,就浓淡不均,有些字甚至只有一个模样,让陌生人看,估计是难以辨认的。
  弘晖兴奋的在原地跳了两下,顾不得因为在封闭房间里烧炭火热出来的细汗,他压抑着心中的鼓噪道:“这算什么,咱们有的是能工巧匠,关键是这巧思!这法子这么简单,怎么就没有人想出来呢?他们也太蠢了!”
  德亨:……
  掌握这种蜡染工艺的不是胤禛以为的那些下九流奴才就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他们不是受统治阶层的剥削奴役就是受生活所迫连书本都见不到,怎么会有人想到用这种法子油印书本呢?
  而能读得起书做的上官的这些人,有活字印刷术在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去寻找新的印刷术的。
  而且,垄断是一种默认的陈规。
  对知识的垄断,只要是读书人,就都在下意识的做,少了同窗做竞争对手,他们就有更多上进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但要说这些读书人蠢,那是真不蠢。
  德亨用这蜡纸印了十多张一模一样的《硕鼠》出来,这蜡纸差不多就报废了。
  弘晖也学着自己做了一张蜡纸,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一首《七月》。
  弘晖字写的大,蜡刷的足,所以他的《七月》要比德亨的《硕鼠》多出来几张,字墨也匀称许多。
  两人正刷墨刷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外头有了动静传来:
  “弘晖阿哥,德亨阿哥,您睡了吗?贝勒爷来看您了……”
  小福面色一变,慌里慌张的就要去藏融蜡的铜锅,差点烫着她,好在被德亨给拦了一下,没让她用手去碰到那热烫的铜锅。
  弘晖也紧张的不行,原本因为兴奋脸上泛起来的红晕都消退了下去,德亨忙安抚道:“既然贝勒爷已经知道了,咱们也就不用遮掩了,而且,早晚要跟他说的。”
  弘晖也镇定了心神,握紧了刚印出来的纸张。
  他长到这么大,鲜少、可以说几乎没有这么“不乖”的时候,所以乍一被抓,弘晖心中涌现出巨大的恐慌:
  阿玛不会对我失望了吧?
  德亨让陶牛牛打开了门,放胤禛和苏培盛进来。
  三到斋中其他伺候的奴才鱼贯进入这个闷热的房间,点上了蜡烛,将两位“调皮捣蛋”的小主子给映照的清晰无比。
  伺候的德寿、小福和陶牛牛都低头跪在地上请罪。
  弘晖面色些许惶恐,嗫嗫开口:“阿玛……”
  德亨上前一步先道:“这是我的主意,跟弘晖无关。”
  胤禛冷笑一声:“当然是你的主意,爷的儿子什么样,爷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