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明蕴之坐在马车中,听到外头的声音,眉头皱了又皱。
  裴彧:“此人在郡守位上待了近二十年,多年未升职未调任,学得一副溜须拍马的本事。”
  豫州是平原,颖川又富庶,他在此地说一不二,自然不愿意走。
  这么个好地方,他能守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他的本事。
  明蕴之很快就见识到了他的本事。
  入城后,工部众人被安置在官署,方便过后几日办理公务,太子、齐王夫妇,以及綦尚书家的女儿,都住在了临近郡守府旁的一处豪宅里。
  那宅子极大,据下人所说,是此地从前某贪官的私宅,空置多年,未有人居住。为着几位贵人,前几日才重新修葺过。
  明蕴之一瞧,便觉这话不老实。
  这宅邸便是比起宫里也不差什么了,雕栏玉砌,满目琳琅,与当初重金修建的齐王府差不离。
  这么好的宅子,又临近郡守府,位置极好,谁能忍心它空置着?
  姚玉珠没发觉异常,“哇”了一声,双眸发亮。
  明蕴之没打断她的惊艳,几人各自去住处稍歇一会儿,梳洗过后,彭阳珲与其夫人亲自上门,相邀众人移步郡守府共用晚膳。
  除了懒懒散散的綦舒,众人都去了。
  明蕴之换下赶路的常服,挑了件孔雀蓝的蜀锦长裙,发上倒是没戴裴彧特制的几支簪子,但腕上带了那只金镯。
  金光闪闪,镶着宝石宝珠,很适合今夜的衣裳。
  裴彧见她梳妆,亦换了身华服,道:“盛装出席,未免太给他们面子。”
  她都没因着他盛装几回,此时却坐在镜前细细妆点,难道今夜这无趣的晚宴,竟比他还要紧些?
  裴彧心里满不是滋味,眸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腰间,又不作声了。
  隔着老远,看到铜镜中自己的样貌,忽觉面目全非。
  他真是变了,因着这些细枝末节,还能在心里过这么一遭。
  男人移开目光,明蕴之不知他心里那些想法,自顾自道:“总要给人一个巴结的机会,才好露出破绽啊。”
  裴彧看了看她认真的模样,到底忍住了心头的酸意。
  他算是在梦里多活了一回,因着那些恍惚的梦境,他知晓这些人会如何行事,早做了准备。她虽什么都不知,却足够敏锐,知晓该如何应对。
  前世她留在京中,并未前来。
  他总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不止因着三年姻缘,更因为那前世多年的梦境。可如今离京越远,他却越发感觉,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越瞧她,越能发掘出她的万般聪慧可爱。
  好在这回,他多问上了那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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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之上,虽有歌舞,却并无那等靡靡之音。
  彭阳珲看得清形势,太子和齐王出巡办公差,可太子妃和齐王妃都在,说明什么?——说明这兄弟两人,要么是夫妻恩爱,要么便是家有猛虎,是个耙耳朵。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要真将美人放上来了,那才叫得罪人。
  酒过三巡,姚玉珠多喝了些果子酒,齐王便将她带回宅中安歇,先一步告辞了。
  场中歌舞稍歇,彭阳珲看了其夫人一眼,后者会意,柔柔笑着开口:
  “久闻娘娘美名,如今一见,才知竟是这样娴雅淑静的人物。”
  赵夫人敬了她酒,只让她尝一尝席上的菜,恭恭敬敬,而后才道:“先前得了一副画作,想来只有娘娘这样的人,才能懂其意境。”
  明蕴之挑眉:“哦?”
  她姿态端得高,不为夸赞所动,赵夫人看着这年轻娘子的仪态,心底打着鼓,面上撑着丝毫未变。她拍了拍手,让人将东西送了上来。
  赵夫人:“请娘娘过目。”
  画卷被几个婢子缓缓展开,露出其中的墨色山水。
  明蕴之原态度淡淡,目光轻扫过后,却是一愣,“这是——”
  “此画名为《千山烟雨图》。听闻是娘娘的外祖,柏老先生多年前于豫州所作,后来几经战乱,画作也丢失了。”
  赵夫人眯眼轻笑,“我也是不久前才辗转所得,还请娘娘代为转交。”
  第54章 第 54 章 “她不想让孤知晓,孤便……
  第54章
  那画卷展开之际, 明蕴之就隐隐有了预感。
  赵夫人和那么多官员夫人打过交道,对女子的心意了解得通透,见她眸光一动, 便知这礼送对了。胸腔中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端着笑颜,问道:“娘娘可要细细瞧一眼?”
  明蕴之点头:“拿上前来。”
  从入席开始, 一直淡然端庄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些别的波动,晶润的眸光轻轻流转,仿佛在这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明蕴之的指尖极轻地落在画卷上,目光触及画作之下那处印章的痕迹,倏然笑开。
  “是外祖父所作,没错。”
  她与投来目光的裴彧对视一眼,眸中盈着熠熠的光。
  外祖父柏丰益以书画闻名于世,年轻时便声名远扬。这幅画便是他多年前游历山川, 心境开阔时所作,笔触便也随心而落, 笔意宁静。
  外祖母很是喜欢这幅画作, 曾言在她心中, 此画胜于他生平所作万千。幼年在柳园翻看幸存的那些画卷时,外祖母还万分惋惜这《千山烟雨图》的遗失。
  不想时隔多年,竟会在此处见到。
  赵夫人一副妥帖的模样:“既然真是柏老先生所作, 那交由娘娘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蕴之在瞧见这画时便决定收下, 面上不显, 心中却暗叹赵夫人说话的委婉。不说送礼, 不说讨好之词,只说此物请她转交,少了那些假假真真的推辞和虚言, 倒是比与别人相处舒服上许多。
  收了画,赵夫人今日的任务便算完成了,郡守彭阳珲也笑开,提议一同举杯。
  场中继续热闹起来,歌舞再起。
  不同于先前只是沾一沾唇,明蕴之浅笑着举杯,将小小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
  “娘娘,醒酒汤煮好了。”
  青芜送来煮好的汤,放在娘娘身前的桌上。
  明蕴之闻言,这才放下画,搅弄那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她半靠在榻上,听着澡间渐弱的水声。
  裴彧梳洗完了,从澡间出来,带着一身湿热潮气,坐在她身边。
  “还在看?”
  她将醒酒汤推到他手边,道:“嗯,有许久不曾见过外祖父的画了。”
  裴彧将醒酒汤推回去,“我喝过了,这是你的。”
  他没错过刚从澡间出来时,明蕴之眉头那一闪而过的轻皱。
  应是刚尝了一口,苦得要命,听到他出来的声响,便又装作无事发生般,自若地将汤匙放回去,作出一副一直在看画的模样。
  裴彧从她手中接过画作,只看一眼,便觉出其中精妙之处。只是因着遗失多年,原本鲜艳的颜色变得黯淡,甚至有些细微之处稍有破损,有些脏污。
  男人瞥了一眼她轻动的指尖,或许她自己都未发觉,她双眸落在这画卷上时,指尖亦忍不住描摹着,像是在思索该如何修补。
  原本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变得温热,裴彧点了点桌面,让她回神:“多少喝几口。”
  她平日很少饮酒,今夜倒是因着这画多喝了几杯,瞧着没有喝醉的样子,但这汤除了解酒,更有温补之效,免得她明日醒来头痛。
  明蕴之没接裴彧关于醒酒汤的话,只道:“这样投其所好,想来所求不小啊……殿下可知晓他们所求为何?”
  裴彧淡笑着看她转移话题,道:“许是怕被杀鸡儆猴。”
  这画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柏老先生年轻时的画作,因着人还健在,便是卖银子也卖不上天价。可于明蕴之而言,这意义便完全不同,可谓是特意迎合着她,亦可说是讨好着东宫。
  他们离京数日,先前都只是沿途歇脚,直到今日停留颖川,才算是真正开始办差。豫州近水,颖川更是水域枢纽,万安渠便是从此地开渠,将水通于幽州,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彭阳珲怕,也是情理之中。
  明蕴之点点头,应了一声,她将画作卷起,起身放入盒中,离那碗醒酒汤远远的。
  “时辰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去堤坝,早些安歇吧。”
  “蕴娘。”
  裴彧低声唤她:“嫌苦就不喝?”
  明蕴之喝了酒,脸上微红,眸色也潋滟,心里暗暗想着的事被戳破,唇瓣轻抿。
  “殿下喝了那么多回,还不知道苦吗?”
  “明日头痛起来,就知是苦难受还是头痛难受了。”
  裴彧看向她:“听话,蕴娘。”
  明蕴之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汤药,口中好像还存着些方才尝过的苦涩t,她闭了闭眼,一狠心,将其捧起喝尽。
  “好了,”她抚着胸口,忍住不去瞪裴彧:“都喝完了,殿下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妾身要休息了。”
  裴彧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尚有余温的药碗,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