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白演了,都白费了!
  他气冲冲往前,幕僚快步赶上,劝道:“王爷息怒。”
  康王恨不得现在冲去东宫手刃了裴彧,“要我如何息怒!”
  “王爷!”幕僚抓住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自然是气的,但是王爷想想,现今谁更气?”
  康王脚步一顿。
  幕僚见他听进去了,继续开口:“王爷您是求情之人,庄家人现在就是没了,您重情重义的名声也已经传了十余日,您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但陛下那边……”
  康王面容古怪起来,他不笨,方才只是被怒火蒙蔽,如今被这么一点,立马明白了过来。
  现下吃了大亏的,是他那个父皇啊!
  旁人不明白他的父皇,他还不明白吗?
  这一行径在平宣帝眼里看来,无异于挑衅!他甚至不能重罚太子——庄家人是畏罪自尽,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若真将庄家和太子的旧怨翻出来,那娄家之t事自然瞒不住,靠妻族平定天下又翻脸不认人,这是平宣帝耿耿于怀半生之事,他绝不会容许天下人知晓。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庄家人死得蹊跷,还会将其认定为陛下作为!是陛下不愿放过庄家,连秋后问斩都等不及了,一定要他们全家惨死。原本唾手可得的宽仁贤名,现今彻底一去不复返。
  “哈!哈哈哈……”
  康王大笑起来,重重拍在幕僚的肩头,目光瞬间阴狠:“裴彧自寻死路,跟咱们可没关系。”
  “往后东宫,不足为惧!”
  康王府的喧闹扰不到肃王府,但肃王府临近庄家,在庄家起火之时,肃王妃就被惊醒了。
  她按住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肃王,派人去打听了个清楚,知晓庄家大火,面色一变。
  “怎会如此……”
  “什么如此?”肃王还没睡醒,瞧着妻子的脸色不好,恨不能再回被窝睡一会儿:“庄家犯了那么多罪过,死就死了呗,也是该。”
  肃王妃自顾自披了衣裳起来,喝了口放凉的茶。她心头默默思索着,总觉得不对劲。
  庄天禄怎会是甘愿自尽的人?还是在明知道明日就会被免除死罪的情况下……
  肃王早年在宫中也是备受冷待,贵妃娘娘亦不问外务,他们不清楚当年娄家之事,更不知东宫与庄家的仇怨。肃王妃在这儿自顾自琢磨着,对肃王道:“不会是父皇临时反悔,仍旧不愿放过庄家吧?”
  也有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庄天禄不顶用,但太后还没死呢!万一哪日太后真的恢复过来,以孝道压着平宣帝让他们官复原职怎么办?不如一了百了解决他们。
  肃王妃这样想着,又觉得和以往所了解到的平宣帝不太相符,心头乱糟糟地,看着早已睡过去的肃王,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很没来由,却让她毛骨悚然。
  ……庄家人的死,该不会和东宫有关吧?
  -
  几日后,户部上书,指责工部去年耗费远超预算,国库空虚。暗指其欺瞒朝廷,贪污了公款。
  朝廷上下大惊。工部尚书綦自珍据理力争,气得仰倒。
  又过了三日,太子裴彧上奏,自请离京督办河工。
  帝准奏。
  ……
  过了元宵,裴彧与明蕴之一道,陪着含之回了明府。
  柏夫人许是没了法子,再看见含之,也只是默默流泪。
  她也知晓那日她又口不择言,说了些伤人的话,所以看见明蕴之时,面上的尴尬心虚显而易见。
  或许更是因为裴彧在场,她没敢指责明蕴之,用膳时勉强扯出笑意,甚至还说了几句缓解气氛的话。
  “含之当真不与阿娘同路?”
  柏夫人眼泪汪汪,声音哽咽。
  她从没和含之分离这么久过,这两月含之住在东宫,她数次想进宫去看,都被身边的嬷嬷劝住了——她们不懂朝政,以为太子触怒陛下才被重罚,太子殿下还在养伤,这个时候进宫探望,只怕不好。
  她只能耐着性子等东宫送信出来。谁知从前常有书信的二娘一直不曾送信,她心里最最懂事的含之偶尔送信出来,也没提过要回家的意思。
  柏夫人吃不好睡不好,这个年都过得孤零零的。
  益州那边也不是没有让她赶紧回去的意思,堂堂州牧夫人,长久地在外头,像什么样子?只是柏夫人一心想跟两个女儿重修旧好,没心思回去罢了。
  含之摇摇头:“不了。外祖父在信中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儿读了很多书,却未行过多少路,眼界狭窄,在去柳园以前,女儿要沿路多看看。”
  看看天地山水,看看民生疾苦,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还想去教书育人,那叫误人子弟。
  太子姐夫知晓她有心,也赞同了她的观点,还拨了十个护卫和两个暗卫保护着她的安全,听她差遣。待她在柳园安顿下后,再说后事。
  明含之:“阿爹和兄长还在益州等着阿娘呢,上月听姐姐说,嫂嫂又有孕了。”
  柏夫人知晓儿媳有孕,女儿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点点头,不死心地问:“那你看够了回家,可还愿意……”
  “母亲,”明蕴之及时道:“用膳吧。”
  几人用过膳,明蕴之想到裴彧那夜所说的事,寻到柏夫人,细细叮嘱道:“父亲这几年提拔了不少族亲,母亲可知晓?”
  柏夫人还红着眼眶,闻言道:“知晓,那都是咱们自家人,一些小官职罢了,无事的。”
  明蕴之叹口气:“母亲回去后,要多多劝着父亲,莫要做出任人唯亲,私下敛财之事——庄家就是个教训。”
  柏夫人早知道庄家恶贯满盈,听她这么跟自家作比,还有些不服气:
  “咱们明家和庄家又不一样,你爹有本事,你兄长也一身好武艺,又不是干领着闲职不做事……”
  外祖父多年前曾与明蕴之说过:他生平最悔之事,便是在柏夫人这个女儿年少时不曾将她养在身边,好好教养着,让柏夫人目光短浅了些,性子也急躁易怒,动辄哭啼。
  那时明蕴之不理解这话,也维护亲娘,自然都说没有。如今长大了,慢慢知晓在某些事上,柏夫人的确不怎么敏感。
  指望她这个只会与夫人们喝茶交际,接受贵夫人们捧着哄着的人去盯着父亲显然不实际。明蕴之放弃了叮嘱母亲的念头,转而对含之道:“回了柳园,多多写信与我。”
  含之点头,“阿姐也是。”
  第二日一早,明蕴之亲自送走了妹妹。
  柏夫人和含之的几辆马车同行半日,出了京城遇到个岔路口,柏夫人抹泪劝了许久,车队最终还是分作两路,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回到宫中,明蕴之顿时觉得东宫都空了下来。
  含之在东宫住了两三个月,时常陪伴在她身边,仔细算来,这还是她们姐妹俩相处最久的一次。
  只是近来事多,她没心思想念妹妹,立马又叫人收拾起了裴彧的东西。
  裴彧要离京督办河工,不知归期何时,又路途遥远,要备下的东西自然很多。
  裴彧下朝回来,瞧见她站在殿外,指挥着侍从将东西搬来搬去,站着看了一会儿。等到明蕴之迟钝地发现他时,才上前环住她,触碰到她微凉的手。
  “怎么不在殿内坐着?”
  裴彧似乎有些累,微微闭上眼,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环绕住她。
  ……东宫多少侍从都在呢!
  明蕴之目光扫过,见那些侍从想看又不敢看,面上都带着些笑意,心底越发羞恼,挣了挣:“殿下。”
  裴彧声音有些哑:“让我抱一会儿。”
  听到他这样的声音,明蕴之没了法子,僵硬地任他抱着。
  她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瞧着,总觉得不自在。可她心里也清楚,她和裴彧是夫妻,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如今只是抱一会儿,不值得大惊小怪。
  明蕴之转首瞧他:“可是背上的伤又疼了?”
  裴彧颔首,含混地应了一声。
  冬日寒凉,他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好养多久,养伤的时候也没闲着,仍在不停地处理政事。王太医说过,这伤就算好了,对身子的伤害也是难以逆转的。
  只能慢慢补回来。
  然而近来这么多事,裴彧也没能好好温补。
  明蕴之想了想,对赵嬷嬷道:“嬷嬷,将库房里那只老参拿出来,让小厨房炖了吧。”
  “担心我?”
  裴彧低低垂首,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忽地带出些笑意,低声道:“不补也能满足你。”
  明蕴之:……
  “啪”地一声。
  殿中的侍从纷纷抬头,瞧见太子妃红艳艳的脸,还有太子手背上,那刚泛起来薄粉的痕迹。
  ……他们赶紧低头,不敢看了。
  明蕴之推开裴彧,往殿中去。青竹轻轻笑出声来,明蕴之微恼:“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