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46节
  可她没想到的是,后面竟然有十数名叛军追了上来。
  山路崎岖,无法驾车,几人早已弃马而行,凶戾的追喊声贴在身后,姜妤听不懂桓州口音,却感觉到前面陆知行身体紧绷,“怎么了,后头说什么?”
  陆知行脚步僵停,“叛军知道我是谁了,他们是在追我。”
  一切瞬间明了,他是陆家子,又对鹤陵中事了如指掌,抓住他既能获得内情,还能作为争取陆氏的筹码。
  陆知行停住步子,转身往回走,“你带孩子们跑吧,我去找他们。”
  姜妤一把拽住他,“你傻吗,他们想从你身上图谋的东西,比我们一块死在这儿还要多,亏你学富五车,难道这个帐都算不清楚?”
  这话如当头棒喝,一棍子敲醒了陆知行,他举目四顾,抓住姜妤的手,“走。”
  姜妤却脱开了他,“你打头,我断后。”
  两人将孩童护在中间,芸儿手脚乱颤,站都站不稳,姜妤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她看出陆知行想去哪,前头山涧之上有一座吊桥,如果能赶在过桥后将吊索斩断,对方便是插翅也难追了。
  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愿,孩童体力有限,且都是时疫初愈,如何能长时间在山中跋涉,很快便跑不动了,上桥之时,后头火把光亮蛇行一般尾随上来。
  桥身足有十丈远,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撑不到对面就会被追上。
  桥索摇晃,不断发出嘎吱声响,在暗夜中无比清晰,芸儿勾住她的脖子哭泣,“姐姐,我怕。”
  姜妤也有些累,她一手抱着女童,一手抓着桥边绳索,手腕粗的绳索用竹篾绞缠而成,为了柔韧防腐,浸泡过桐油,想砍断只怕也要废些功夫。
  姜妤软声宽慰,“别怕,姐姐有办法。”
  她望向陆知行,看他还一门心思领人往前,拉住身侧的少年,将芸儿交给他,“别出声,我很快就过来。”
  姜妤定了定神,转身朝不断逼近的火光走去。
  凭自己的本事当然不足以抵挡,可她不需要打败对方,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就够了。
  姜妤拔出短剑,迎上即将追过来的叛军。
  缠斗中,她肩膀受伤,被逼退回桥头,眼瞧陆知行已经带人抵达对岸,这呆子又想跑回来,顿时急了,“你过来当添头吗?回去!”
  她躲开攻击,将短剑刺入面前之人的手臂,伴随着一声痛呼,火把应声而落,姜妤伸手接住,用力抛向吊桥中间。
  油韧竹索轰隆燃烧起来,陆知行和追上前的叛军不得不退回岸上,桥身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响。
  敌人怒不可遏,举刀朝她劈下,电光火石间,林中窜出数支冷箭,对方被箭矢透胸而出,长刀哐当落在脚边。
  姜妤死里逃生,怔忡仰头,尚不及看清来人,吊桥应声而断。
  陆知行吼出的那声愈儿被巨大的声响掩埋,姜妤足下踏空,随断桥一块坠落山涧。
  但她没有摔下去,身体撞在嶙峋石壁上,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手腕被人死死攥住。
  姜妤抬眼,瞧见一双森白的、青筋凸起的手。
  第43章 放手裴疏则,你有病吗
  时间在一瞬间拉得极长,让人看不清周围火光明灭、激烈厮杀,一切杂音都化作细长尖锐的耳鸣,将所有残存的理智尽数攻占。
  裴疏则飞扑过来的动作太狠太快,手臂被崖边尖石穿破皮肉,发出肘骨断裂的轻响,蜿蜒血迹顺着两人指端滑落,几颗血珠滴溅在姜妤脸上。
  他恍若未觉,只怔怔望着她。
  可鲜血湿滑,他病中气力不足,逐渐抓不住姜妤的手掌,眼睁睁看着她向下坠,不管不顾往前探,大半身体都悬出崖外,山石松动,簌簌摔落,幸而旁边军士及时赶来将他按住。
  两人被拖拽到安全的地方,各自靠在林中老树下,幽暗光线被枝叶分割成小块,将一切照得诡谲不清,连样貌神情都难以分辨。
  唯裴疏则目光落在姜妤眼睛上,尽乎是一场数不到头的漫长苦雨后的潮湿。
  他推开慌忙过来包扎的军医,没有走向姜妤,而是用力捏向手臂上的伤口。
  剧烈疼痛让他冷汗直冒,清醒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不是梦。
  裴疏则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朝姜妤走去,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想摸摸她的脸。
  他无比忐忑地想,一定要触碰到,千万不要是自己又犯病出现的幻觉。
  但他没能如愿,姜妤避开他,扶树起身便走。
  裴疏则指端被她衣角刮擦,目光蓦地挣动,像是木偶突然生了魂,阔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他圈住她的手臂不住颤栗,喉咙沙哑,最终只发出一点颤抖而痛苦的气音,一句话都没说。
  姜妤停在他臂弯内,冷然闭目,想把他交握在一起的双臂拆开,裴疏则哪里肯,拼力收紧,姜妤敛眉,肩膀用力往后一撞。
  她原本没指望能撞开,不成想原本神挡杀神的裴疏则如今这般孱弱,被她撞得趔趄数步,砰一声抵在树上。
  他从始至终没松手,两人一块歪倒,姜妤耐心告罄,从他怀中脱身,“裴疏则,你有病吗?”
  裴疏则撞到脑袋,捂着额角半晌没直起身来,望向她的眼神无比破碎,终于唤出她的名字,“妤儿。”
  姜妤没有回应他,径直往林外走。
  跟裴疏则过来的都是他身边多年亲随,岂会轻易把人放走,纷纷拦在她的去路。
  姜妤转身,露出嘲讽,“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冷月无声,林间螽斯发出窸窣的虫鸣。
  裴疏则慢慢走过去,解开未受伤的手臂护腕,拉起洁净袖口,擦去姜妤面庞上他的血迹,轻轻捧起她的脸。
  指端之上是那样鲜活的面庞,沁着微凉的薄汗,会呼吸,会眨眼,茶瞳倒映清辉,眉目生动,皮肤温软。
  这是他死而复生的爱人。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人间,在地府,在梦里,他应当有很多激烈的情绪,悲伤,愤怒,惊喜,恍惚,可当真重新面对她时,一切锋利明确的感受都变得斑驳无力,混乱不堪地铺洒进蒙昧暗夜里。
  裴疏则艰难喘息,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放下手,垂下眼睫,沉沉呵了口气,“你走吧。”
  姜妤微微一愣。
  她有些意外,但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没有丝毫犹豫,随即拨开扈卫大步离开。
  裴疏则孤零零站在树下,后退两步,靠在嶙峋枝干上,闭上眼睛。
  亲随十分不解,“殿下,姜姑娘她…”
  “不许追。”
  裴疏则攥紧胸口衣襟,闭了闭眼,“回去。”
  *
  唯一能通往对面的吊桥被毁,姜妤只得绕远路从山坡下去,抵达山涧底部时,天已然蒙蒙亮。
  上个月那场大雨不足以弥补水流,底下基本还是干的,到处乱石嶙峋,姜妤知道陆知行他们脱险,并不着急,沿着坠桥往对面走,也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捡回杳娘相赠的那把短剑。
  她这厢安闲踱步,陆知行却急坏了,昨晚场面太过混乱,他只看到烧成火龙的长桥轰然垮塌,以为姜妤难逃一死,独自在山涧中寻了一晚上,因此姜妤和他碰上时,这位仁兄正抱着短剑蹲在地上哭。
  姜妤见他衣衫残破,浑身狼狈,顿时啼笑皆非,上前拍拍他的肩,“知行哥。”
  哭声戛然而止,陆知行从臂弯中抬头,瞧见完好无缺的姜妤,睁大眼睛,差点坐在地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姜妤是活人,蓦然起身,将她抱了个满怀,“愈儿!”
  他从所未有地地语无伦次,“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短剑哐当掉在脚边,姜妤险些被他掐断呼吸,手脚并用推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嗯…我没事,你放心。”
  陆知行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唐突,目光顿时尴尬地不知往哪放,只得重复,“没事就好。”
  他注意到姜妤也不是全然无恙,她的肩膀受伤,衣服上沾了暗红的血迹。
  姜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妨,就是被刀尖挑了一下,伤口不深,回去让芳枝帮我包扎就好了。”
  她捡起短剑,“孩子们呢?”
  陆知行敛眉上前,捉住她的腕,见她脉象平稳,才松了口气,“我把他们安置在山洞里了。”
  “去接他们吧。”姜妤低眉,不无复杂地牵动唇角,笑了一下,“鹤陵定然无事了。”
  “你如何知道?”陆知行心思回转,“和你得以脱险的原因有关,对吗?”
  “我确实差点丢了小命,有人救了我。”姜妤微顿,“是裴疏则。”
  周围顿时变得安静。
  陆知行脸白了又白,回首环顾,只见山涧清明静寂,并无一人跟着,反而有些意外,“他怎么肯放你下来?”
  “我要走,他没有拦。”姜妤说起来,也觉得天方夜谭,“可能转了性吧。”
  陆知行眉心纹路更深,他没带银钱,搜遍全身,只有一枚玉簪和一块玉佩,并几块碎银子,统统塞给姜妤,“你不要再回鹤陵,趁还在城外,赶紧走吧,那人反复无常,万一后悔,你这些年的功夫岂非白费?”
  姜妤垂目,“我见他的样子倒不似作假。”
  “万一是假的呢?”
  姜妤无奈一哂,“那我更不能一走了之,他昨晚领兵而来,俘虏了追捕你的叛军,定然能审出你在鹤陵的身份,芳枝也在杏林春,他最懂得这些威逼利诱的手段。”
  陆知行无法反驳,沉默下去。
  反倒是姜妤安慰他,“无妨,往后看看再说吧,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圆搓扁的姜妤,先把孩子们护送回去要紧。”
  回城途中一片安宁,两人甚至找到了昨晚弃掉的两辆马车,连同包裹都被人重新捡拾起来,归拢在车厢内,静静停在山脚下。
  城郭开阔寡净,空地上铺了崭新的沙土,不见血迹,除却换了一批军士巡逻戍守,几乎看不出昨晚曾经开战的样子。
  直到入城,两人才看到沿街被被冲毁的建筑,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没有狰狞可怖的尸体,几个劳力帮着修房子,堪称秩序井然。
  郡中府衙内,裴疏则坐在堂上,虽病容苍白,依旧让人望之生畏。
  郡守战战兢兢伏在下首,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他浑身冷汗,试图解释,“殿下容禀,昨晚叛军兵临城下,下官着急关闭城门,实在是为了城中更多百姓的性命着想,求殿下看在下官一片拳拳之心,饶过下官这次吧。”
  裴疏则靠在椅背上,淡声问褚未,“你派人审清楚了,当真这般紧急?”
  褚未否认,“属下以为,是杨郡守承平日久,吓破了胆。”
  裴疏则哦了声,“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