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45节
  姜妤正在叠放衣物,听见他情急的这一声,回过头去。
  房间很小,毫无隔断,陆知行看到她收拾齐整的矮榻,虽然上头除了被枕什么都没有,依旧深觉冒犯,赶忙背过身去。
  姜妤见他这般,手上动作慢慢停下。
  她心下有了猜测,“我走不了了,对吗?”
  陆知行没有说话,是默认的意思。
  姜妤心脏沉沉往下坠,走上前将房门关上,把孩童们隔绝在外,转回身面对陆知行,“你说吧。”
  陆知行露出愧疚,“对不起,你过来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却连累了你。”
  他道,“潘岳发兵,靖王镇压,两州边境正在打仗,出鄂州的路已经封死了。”
  第42章 相逢她被一双森白的手死死攥住。
  房间内安静下去。
  姜妤并不是很意外,垂目轻哂,“潘岳很快就会输。”
  陆知行没听懂她言下之意,“你如何知道?”
  “你方才说,靖王在随州官邸。”姜妤道,“若无绝对把握,外人不会知道他的行踪,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陆知行敛眉,露出愧疚之色。
  “这不怪你,知行哥,”姜妤道,“这几日我病着,本就跑不出去,你在其中全无过错,不要自责。”
  陆知行道,“随我回杏林春吧,我找地方供你藏身。”
  姜妤无奈笑笑,“城内更不好,我们还不知他和官员有无接触,更不知战火会绵延到什么程度,万一哪天郡守把城门一关,可真就彻底没戏了。”
  陆知行面露担忧,“那怎么办?”
  ”时疫被压下去,战事便压不下去,潘岳若在随州吃败仗,大概会夺取鄂东以求喘息,”姜妤道,“慈幼庄没有城墙抵挡,先把孩子们转移进城吧,免得被战火波及。”
  “我这便回去找车来接,”陆知行道,“我是在问你,你怎么办?”
  姜妤道,“我留在这,有时机便走。”
  两人就此说定,姜妤留下清点东西,陆知行即刻打马回城。
  鹤陵偏僻,手头讯息就那么多,他们做出了最快的反应,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
  上个月前,靖王当众犯病之事被潘岳获知,发兵攻打随州,本是想趁虚而入,可他不知道,裴疏则只在姜妤身上发疯,打起仗来比谁都清楚。
  叛军节节败退,连失三郡,大部折损过半,潘岳弃城而走,率残军往西奔逃,暂时驻扎在云陂。
  云陂西南环山,于随州而言易攻难守,不可久据,潘岳趁随州军战后休整,盯上了鹤陵。
  鹤陵离鄂州州府最远,加之郡守怯懦昏聩,刚经历过旱情,人困马乏,正是速战速决的好时机。
  生死在此一役,他连夜开拔,率精锐直奔这处数十里外鄂东的郡城。
  彼时裴疏则正在南丰休养,听副将回禀郡中状况。
  “我军来前,南丰已沦陷一月,潘岳麾下屠二千三百户,劫三千户,坑守军五千,因旱歉收至军粮不足,多杀妇孺,盐尸啖人为储,尚不可计。”
  这话说完,旁边年轻军士已是面露菜色,掩口欲吐,裴疏则放下喝了一半的药盏,问他残户齐编之事进展如何。
  “还需要三五日的时间,”副将道,“还有一事,战后多出许多遗孤,数以百计,慈幼庄和悲田院均被战火焚毁,参军叮嘱我来请示殿下,该如何安置。”
  裴疏则道,“挪去官邸后面的长巷,多派些人照管,官中若无银两,统好账目找我来拨。”
  他语气平淡,言语间却足见重视,副将领命退下,裴疏则端起瓷盏,把剩下的汤药喝尽。
  不多时,褚未匆匆从外头进来,“殿下,刚刚斥候来报,潘岳率精兵往鹤陵方向去了。”
  裴疏则连日指挥,这会精神亏耗得厉害,方才听副将禀报许久,脑子有点转不动,“给鄂州太守送信没有?”
  褚未愣了一下,“州府距鹤陵数百里之遥,且潘岳最擅突袭短战,只怕鞭长莫及。”
  裴疏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有多傻,闭目揉着额角,“你的意思,我们现在过去。”
  褚未道,“鹤陵若无外力,必然撑不住。”
  但鄂州官员大多是旧党中人,和郑氏往来密切,何况他们连日苦战,麾下兵将也都疲累了。
  裴疏则的头懵懵胀痛,闭目揉着额角,有些烦躁,“随州我来救,鄂州还要我来救,地方城守是吃干饭的?耗他们两天。”
  褚未明白他的意思,鄂东多山地,城门一关,只要郡守会谋算,坚守两日并不算难,但是…
  他欲言又止,还是道,“殿下,斥候还得了另一桩消息,先前我们在茶楼见到的那位小娘子,就住在鹤陵。”
  裴疏则睁开眼。
  他问,“前阵子回府的扈卫想必回了,可有在水洲上找到妤儿的遗骨?”
  褚未摇头,“时日太久,遗骨又被火烧过,化在灰土中也是有的。”
  裴疏则闭了闭目,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你接着说。”
  “她在鹤陵慈幼庄做工,与城内医馆来往密切,只是斥候忙于战事,暂不知晓具体身份。”
  裴疏则敛眉,“什么叫和城内医馆来往密切?”
  “鹤陵郡城狭小,城内土地大多有主,因此慈幼庄建在城外乡野间。”
  裴疏则面色发生变化,“潘岳什么时候到。”
  “依他以往军速推断,今晚便可兵临城下。”褚未道,“殿下,鹤陵军报不及我们灵通,潘岳若想搞偷袭,一旦那边城守疏漏…”
  裴疏则抬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即刻点兵吧,派前锋驰援。”
  褚未应是,转身欲走,忽见裴疏则起身,吩咐亲随取他的软甲。
  褚未微愣,“殿下,您这是?”
  裴疏则命人为他着甲束腕,他如今撑不住盔甲,只能穿这个,“我也过去。”
  褚未顿时变了脸色,“殿下不可,您病体孱弱,如何经得住行军颠簸?”
  “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裴疏则不容置喙,“你先去点兵。”
  褚未不肯退让,“殿下。”
  “未叔。”裴疏则抬眼看他,哑声道,“就这一次。”
  当年他孤身奔赴西疆替人参军打仗,也是这样和团练说,就这一次。
  那时为着一桩虚无缥缈的婚事,他拼上自己的前程,现在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陌生人,浑然忘却自己的身体有多破败。
  褚未知道一旦事涉姜妤,就算有八匹马都拉不动他,说着一次,每回都是一次又一次。
  裴疏则的疯病治不好了,从十数年前就没好过。
  褚未十分后悔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和他僵持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比气恼地沉着脸出去。
  裴疏则笑笑,和亲随道,“未叔生气了,回来得好好犒赏他才行。”
  亲随忧心忡忡看他一眼,不比褚未敢劝,“刀剑无眼,您务必当心。”
  裴疏则从案角木匣内取出一瓶新药丸,嚼了许多,用茶水送下,提刀出去。
  *
  陆知行惦记着姜妤的话,先去叮嘱郡守加强城防,又在府衙借了辆辎车,驱车赶往慈幼庄。
  辎车车厢宽敞,一次可乘六七人,加上慈幼庄内还有一辆马车,单程便可将孩童护送进城,免得来回折腾。
  郡守刚刚听说潘岳退守云陂,也十分紧张,亲自去督察防卫,和陆知行一道去了城门下,又指派斥候去打探军信。
  日头西行,天边已然漫起浅薄的暮色,城门巡检听说他要去慈幼庄接孩童入城,有些犹豫,“已近黄昏,公子一来一去,加上中间的收拾功夫,就到了宵禁的时辰,不如明天白日去更好些。”
  陆知行道,“战事不等人,只怕夜长梦多,反而生变,我会在入夜前赶回来。”
  巡检使不大乐意,“可若天晚了,我等开着城门,也不安全呢。”
  陆知行看他这副态度,微微敛眉。
  他罕见地动了气,“大人,慈幼庄的遗孤也是鹤陵子民,大人身为守城官员,不该把子民性命寄托在侥幸上。”
  巡检使显然是块滚刀肉,挑着眉毛不说话,郡守碍于陆知行的身份,还是松了口,“陆公子着紧些,我可给公子延后半个时辰下钥。”
  陆知行看出两人其实一个心思,不欲与他们争论,“多谢,给我留一扇角门便好。”
  他说完,匆匆赶往慈幼庄。
  姜妤已经收拾好行囊,在门口等着,等陆知行一出现,便把孩子送上车,分别驾车往城内去。
  两人一刻都没耽搁,望见城门之时,夜幕尚未完全降下。
  角门开着,透出火把光亮,等他们进去。
  陆知行这才松了口气,和姜妤道,“我总觉得不安,你还是不要回庄子里了,随我们一道进城的好。”
  姜妤尚未答话,忽听一阵马蹄乱响,又急又快,飞一般从后头追上,转瞬掠过,直奔城门,是午后郡守派去打探的斥候。
  他身上带伤,大声叫喊,声音慌乱,“随州军讯,叛军突袭,快快戒严!快快戒严!”
  陆知行和姜妤对视一眼,都变了脸色,用力挥鞭,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城门。
  斥候纵马狂奔,转眼便入了城,徒留一路扬尘,城楼顶上一阵慌乱,郡守似乎从高处遥遥望见什么,仓皇晃动手臂,楼上守卫跑下去传话,门前之人也往后退去。
  姜妤意识到什么,白了面庞,“不好,他们要关门。”
  陆知行也看出来,情急之下直呼郡守其名,“等等!杨怀生!”
  郡守哪里听得到,他怕极了叛军,即便听到也不会改变主意,门轴锁链转动之声咔咔作响,毫无回转之意,在马车咫尺之距眼睁睁关上。
  孩童们都吓得大哭起来,陆知行奔到城前,大力拍门,“杨怀生你混账!”
  姜妤隐约感到地底传来的震颤,回头望去,映着冷月,已能捕捉到远处前锋粼粼铄光,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随之褪去,“来不及了,知行哥,我们快走。”
  她将陆知行从城门上扒下来,“你熟悉地形,带我们往山里跑,快。”
  陆知行对郡守绝了望,让孩童把沉重包裹统统抛下,驱车奔往山林。
  姜妤起初还没有十分慌张,比起攻城,这些遗孤太过渺小,根本不值得引起注意,他们若能在山间找到藏身之处,很容易博得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