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68节
  然后他最终不是跳出来的。
  五颜六色的电线串连了各处的炸药,于定好的这一刻里一起爆炸。轰然巨响声中,他被一股灼热气浪击向了空中。
  第98章 宛如戏
  厉永孝是狠狠的“拍”在了地面上。
  他没有感觉出疼,只觉着自己是被一道狂暴的热浪狠抽了一下,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然后他就在这剧震之中失去了意识。
  *
  *
  后半夜,林笙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睁得炯炯。窗户开了一扇,还没到盛夏,但是已经能够听到窗外夏虫那断断续续的鸣声。
  空气很闷,是要下大雨的天气,然而大雨憋在空中,始终没下。
  忽然间,楼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一翻身跳下床,跑到窗前向下望,结果看见了个土猴似的狼狈严轻。抬手将乱发往耳后一捋,她欠身向下伸出一只手,严轻一手抓着排水管借力,踩着一楼窗台向上攀去。而她一把抓紧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拼命向上拉。
  她有力气,咬牙切齿的使劲,能拔萝卜似的硬把他“拔”上来。他翻过窗子落地之后,靠墙坐下,呼呼的喘粗气。她快手快脚的关了窗子,然后走去盥洗室拧了一把毛巾回来,不用他动手,她直接托了毛巾给他擦了把脸。
  “一路跑回来的。”他的气息渐平,终于可以说出话来:“去的时候还坐了一段洋车,回来什么都没有,一口气跑了回来。”
  她将一杯水送到他手中:“慢慢喝一口,别呛着。”
  他喝了一口水:“口信送到了,送得不迟,比厉永孝早了能有……”他想了想:“两分钟?”
  “啊?那你们不还是被他堵了住?”
  他摇摇头:“没事。”
  又喘息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向她讲述了秦青山原来是位爆破奇才,怪不得他的手下总带着许多炸药东躲西藏。秦青山在极短的时间内,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电线,将那一整座破房子制造成了个烈火陷阱。而厉永孝和厉永孝的手下们,正好就一头扎进了那陷阱中。
  如果上回他能通过绑架程心妙、把程静农诱到这样一个陷阱里去,那就算程静农穿了铜盔铁甲、身边又有大批精兵强将,也照样会被直接火化。
  说到这里,他忽然将一条腿一蜷:“你总摸我干什么?”
  林笙对他是什么规矩礼仪全不讲了,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摸,摸完这条腿摸那条腿,怕的是他又受了伤。他有时候像不知道疼似的,受了伤不吭声。
  “你有没有事?”她摸完了腿再摸他的手。
  “我只是累。”
  他不再躲了,为了让她省些力气,他索性合身向前一扑,伏进了她的怀中。这回轮到了她向后一闪:“干嘛?”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向后靠回墙壁,心里想的是她不要自己。
  “秦也没事,和他的人跑了。这回炸药全炸了,他们没了负担,应该是跑得容易。”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没跑成的就是死了,不会给我们泄密。”
  一只手伸过来,又来摸他的头。他在黑暗中看着她,简直困惑了:“你又在干什么?给你你不要,不给你又动手。”
  “嗯?你给我什么了?”
  “我给你我。”
  “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明白。”
  他再次向她俯身过去:“我把我给你。”
  她恍然大悟,登时心脏柔软了一下,同时又是哭笑不得:“你是小孩子呀?讲这种傻话。”
  他抬起头:“那你到底是要不要?”
  “要啊,没说不要。”
  “要的话你就抱着我。”
  “我抱你算什么事呢。大男大女的。再说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我问你,厉永孝死没死?”
  “不清楚。”
  “那就算他没死。他看没看见你?”
  “不知道。”
  “总之你们是没有正面相见?”
  “没有。”
  “好,那我们就当他没死并且看见了你。天快亮了,我们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对策。你放心,我有主意,你听我说——你坐好,听我说。”
  他侧过脸枕着她的肩膀,就不坐好。从来没这样依偎过谁,她是第一个。他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失态也没关系,她不会在意的。
  *
  *
  下午一点多钟,程心妙刚刚吃过早餐,忽然得到消息,说阿孝那边出事了。
  消息到来时,她刚从餐厅回到西楼。她大哥害了不严重的热伤风,今天没有出门去公司,正在东楼房内躺着。她有点想出门逛逛,可是害怕程英德趁此机会去向父亲进谗言,所以又不肯立刻就走。
  欲走还留,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定,那滋味挺难受。而正在她难受之际,她的汽车夫阿四走到了客厅外,用又轻又急的声音唤了声“二小姐”。
  隔着一道水晶帘,她用鼻子哼出了一声,算是回应。
  阿四说道:“二小姐,厉哥来了。”
  “来就来嘛。”
  “是被人用担架从医院抬过来的。说是他昏迷了好久,方才刚醒,醒过来就急着要见老爷子,说是找到秦青山了。”
  对于程心妙,“担架”和“昏迷”是比秦青山刺耳百倍的词语。她霍然而起:“阿孝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只远远看了他一眼,见他从脖子往下全缠了纱布。”
  程心妙快步走出:“带我去看他!”
  阿四在前方小跑带路,火速把她带去了程静农那边的一楼大客厅里。大客厅中阳光明媚,她进门后先扫出一眼,见她那一脸病容的大哥果然是和父亲站在一起,自己方才的担忧并无道理。
  下一秒,她看见了客厅中央停着的一张病床——不是担架,是病床,四只床脚带着小轮子,可以让人推了它走。床上趴着厉永孝,厉永孝身上搭了薄薄一层白床单,露出来的上半身果然密密裹着纱布,纱布缠成汗衫形状,只让他露出了两条手臂。
  厉永孝少年时本是程静农的小跟班,后来跟了程心妙做汽车夫,从那之后,他在名义上便成了二小姐的人。但程静农早看出了他是个可造之材,平日里尽管对他不大理睬,但心里知道他是个好的。如今见了他这模样,程静农嘴上不说,心中扼腕,因为已经知道了厉永孝所受的是烧伤,烧伤这东西和刀伤不一样,也许现在看着没大碍,但过几天就会闹起感染、一命呜呼。
  程心妙跑到了病床前:“阿孝!”
  厉永孝回过头,刚在医院里注射了足量的吗啡,他此刻并不觉得疼,两只眼睛也很亮:“二小姐,这回我是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是怎么搞的?你干什么了?”
  她一问就问出了一记连珠炮,但厉永孝已经无暇回答。他不疼、不痒,周身没有任何感觉,但一颗心仿佛始终是悬在了半空中,自己都能感觉自己的脑筋在飞速运转——即便什么都不想,那脑筋依旧在转,天旋地转,让他濒临疯狂或昏迷。所以趁着现在理智尚存,他得赶紧把话说完,再晚一点李思成和秦青山就要跑了!
  “李思成!”他自顾自的说,声音打着颤:“快去抓住他,他和秦青山在一起,他们是一伙的。我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不动声色,但是心中一沉。要说李思成和秦青山是一伙,逻辑上不通,为了把她从秦青山手中救出来,李思成冒了多大的险,别人不知道她知道。
  她想成全李思成的太平日子,她已经不想再探查他的秘密。她想和他相安无事。
  “别急。”她说:“你慢慢说,你在哪里看见了秦青山和李思成?”
  “地址我说不清楚。”他狂乱的实话实说:“是在城外的一座破房子里,秦青山在李思成家躲了好些天,昨夜是李思成送他出了城!他们都是一伙的,林笙,李思成,秦青山,是一伙的!”
  程心妙回头去看程静农,程静农面色如常,说的话和她类似:“阿孝你不要急,你一句一句讲,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怎么落到这个地步。”随即他吩咐门口的手下:“去雅克放路,把林笙和她那男人带过来。”
  这句话才是厉永孝的定心丸,他怕的就是李思成逃之夭夭——李思成是他的一生之敌,至于秦青山,死活已经无所谓,至于林笙,他更是不在意。
  与此同时,旁边的程英德眼皮一撩,感觉厉永孝和程心妙似乎是在演一出乱七八糟的荒诞戏,而此戏意有所指。
  毕竟,都知道林笙现在和他合伙做了点小生意。针对林笙,就等于是间接的针对了他。
  但他暂且不语,倒要听听厉永孝能编出一段什么戏词来。
  第99章 语无伦次
  厉永孝感觉自己的嘴有点不听使唤,心里想的是这个意思,可说出来的却是那样一句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药物的作用,也或许源于夜里那一场濒临死亡的刺激。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所以说着说着就停下来镇定一下,要尽量把经过讲得清楚明白。
  程静农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程英德也很安静,不知道他的真话能占几成,程心妙则是听得暗暗叫苦——她和李思成之间的关系,刚刚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结果这平衡现在又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林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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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笙一脸懵懂的走到大客厅门口,先被客厅中央的厉永孝吓得“诶哟”了一声,然后向着程家人致以问候。
  “听说叔叔是有急事叫我过来……”她对着程静农察言观色:“叔叔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呀?”
  程静农看了看她身后:“思成呢?”
  “思成没在家,上午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平时也不见他出门,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不声不响的就溜达出去了。”她想了想:“大概就是个逛吧。他也没有正事做。”
  “你确定他没有正事做么?”
  林笙忍不住一笑:“别的或许难讲,但这一点我是太能确定了。别说我,身边凡是认识我们的人,也都能帮我确定。”
  程静农没有笑,反而是叹了口气:“阿笙,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做什么?凭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就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对你都只有保护的份,否则我死后无颜见你的父亲。可你若是一味的犟到底,那你既是对不起我这份苦心,我也无法护你周全了。”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林笙果然听了个一头雾水,但脸色也变了:“叔叔,您忽然说这话,难道是思成惹祸了?还是我惹祸了?”她茫茫然的望向了程英德:“我、我也没干什么呀。不是我,难道又是思成?”说着她转向了程心妙,这回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
  目光再次转回到程英德那边,程英德向她微微的一摇头,但她疑疑惑惑的,也没看出他这一摇头是什么意思。
  程静农是有耐心的,愿意再用话慢慢的试探林笙,让她自己露出真面目。可厉永孝这时骤然说了话:“别再装模作样了,林小姐。有装傻的时间,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秦青山会爬排水管爬到你家里去。”
  林笙大吃一惊:“谁?谁到我家?”不等厉永孝回答,她将脸色一正:“我不知道你说的秦青山是谁,但我家除了我、思成还有一个厨子、一个门房、两个老妈子之外,再没有别人来住。你们无缘无故的就说有什么姓秦的爬到我家里来,我听着只感觉荒谬和可笑。试想那么热闹的一条街,左邻右舍都挨着,忽有一个人爬排水管爬到了我家里,这可能吗?他爬到我家里又要做什么?况且你说爬他就爬了?证据呢?栽赃也得有个赃吧?”
  说到这里,她涨红了脸:“虽然在程家面前,我最多只能算是个穷亲戚,可你们平心而论,我从来上海到如今,我占了你们很多便宜吗?我是和府上大少爷合作了一点生意,大少爷并不是稀罕这点小利,肯和我合作一定也是有提携我的情分在,我很感激,但我也并不是厚着脸皮白吃白喝了谁。大少爷,程英德先生,请你说句公道话,难道赚钱你不是赚大头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变尖了:“我扪心自问,实实在在没有攀你们高枝、揩你们油水的举动。你们若还是感觉不满意的话,我连合作也可以终止,从此只当谁也不认识谁。你家大可不必这样没事就拿我们家消遣一顿,昨天说我们来历不明,今天又说我们收留了什么爬水管子的贼。我们家就算做贼也偷不到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