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今天玩得非常尽兴,各位演员最擅长的歌我听见了,放浪形骸的样子也都看到了,都很野兽一样,真难忘。我在无限声域配音是第十二个年头了,从跑棚到今天,我都很开心——发自内心的。跟我进棚一起录音过的,或者我坐在棚外吃了我苦头的,我都难以忘记——真的,我都记得。录音棚就是舞台,虽然进去很安静,我们要扮演别人的灵魂,但大家都能体会那种尽兴,给一个人物注入灵魂很有成就感,演得好会很兴奋,悲伤了也很难走出来,这个无声的舞台我很享受,大家今后也一定要全力以赴热爱这个舞台,我,徐宪,今天先谢幕了。”
  一行人站在门口等车,夜深的上海给人一种动物苏醒的感觉,门口一直有年轻人进进出出,喝多了的翁如晤被平安地转移到麦耘恒背上——麦耘恒早早就等在门口,但没打扰。翁如晤徐宪点了点翁如晤的鼻子,力道很大,把翁如晤的鼻子点歪了。她靠在宽厚的背上指着徐宪:“又唱又跳的,累死人了。你什么时候手术?”
  “下周一。”
  “这么快?”
  “当然得快点做手术了,还等什么,工作都加急做完了。”
  “什么啊,我还准备在《观音港》里给你安排个警察的暗线的角色呢。”
  “不是主角我不演。再说,作者答应了你也还没敲定排期,作者授权还得重新做剧本,等到你们都齐全,我人都没了。”徐宪伸手摸了摸翁如晤的头发:“她配音的路还长,但她走的路比较曲折,总是喜欢挑一些难走的路,费力不讨好。我最早讨厌她也是因为她轴,总捡边角料的东西尝试,把自己越活越边缘,总之……她就交给你了。”
  “我和她持一样的观点,你不会失去嗓音的。我找朋友问过,现在手术都会特别认真保住说话的能力,毕竟如果有缺陷了他们也会担责任。”
  “你的耳朵,完全康复了吗?”
  “没有。我听翁如晤的声音也只能听到她的大部分。但我已经习惯这样活着了,反而可以避开很多噪音和杂念。你也是我的老师,配音班我在隔壁跟您学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欢迎来找我。”
  “钱我有,工作你又不懂,我能有什么需要你帮忙。”
  徐宪点了点头。最后一个没打到车的人也打到车,徐宪摆摆手把翁如晤和麦耘恒送走,自己站在原地抽烟。白烟笔直又快速地冲出来,很快变得断断续续,接下来就看不见了。
  回到家,放洗澡水的功夫,翁如晤伏在电脑前意识模糊,手指按在键盘上,意识跟着光标跑出很远。麦耘恒抓住她的手:“该睡了。”
  “我得再给作者老师发消息催催,只要她同意,我立刻攒制作,先把徐宪的声音录了……”
  “不急,明天也可以。”
  “我想不通。”
  “嗯?”
  “我不明白……都市里我们的生活是和工作挂钩的,因为我们的职业就是喜欢的事情,只要接到喜欢的角色,就会幸福。但幸福总是很单薄,有上顿没下顿,没等抓住就失去了……大家觉得,译制片好,影视剧高级,广播剧勉强不错,商务口播算我们厉害,直播和网配最不起眼……但我们没有选择,熬到能选择的年纪,人又生病了……麦耘恒,我其实无所谓的,我该旁观的,但我也瞎过,那个绝望的感觉我太懂了,幸福本来就难抓住,现在又不留痕迹地走了,幸福竟然这么单薄……”
  麦耘恒握住翁如晤的手,镜子里自己待着助听器的样子也像个人工智能。他摘下助听器,耳边翁如晤的声音便飘远了。他弯下腰,温柔地摘下她的耳环和眼镜:“好了,手术结果出来才知道人生朝哪个方向进展,现在——你该睡了。”
  “你好冷血。”
  麦耘恒轻轻地吻了她的嘴角:“我幸福单薄的时间比你们长,所以,这一课,我有经验。”
  ☆、
  第69章 chapter69继续辅佐他吧,直到你真的成为伥鬼的那一天
  徐宪很快就去排队手术,加床在医院住院,还买了一本可撕的老式日历放在病房床头,准备每天撕掉一页,当成逐渐康复的证明。只是在女朋友发来的第一天的术后消息中,他昏昏沉沉,手臂都抬不起来,环甲肌瘫痪引起声带松弛,运动神经也受损,恢复期未知,他可能太累了,还在睡觉。
  这基本是把徐宪最喜欢做的事情都禁止了。翁如晤心情很差,事情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光是想起来就会难受。她约了网球场地和麦耘恒对打了一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麦耘恒递来水壶:“天气很热,这样会中暑的。”
  翁如晤点点头,脑子里闪过一句网络上的良言:有什么可抑郁的,还能吃饭就是好嘴,还能跑跳就是好腿,能屈能伸都是好腰,能活着的都是好人。
  真的吗?但好人活得很辛苦。翁如晤都不敢再打开徐宪女朋友的微信群,发来的消息只要不乐观,她就会跟着紧张。无限声域离职率很低,大家关系亲疏远近,也总是一家人。
  麦耘恒默默伸手遮住她的手机:“别看了。”
  “你不会难过吗。”
  “如果替他难过就可以让他康复更快,那大家可以众筹难过。他的病要自己治,你的生活也得继续。”
  麦耘恒身上有超乎常人的冷淡,即便都是朋友,他都不会过多牵动情绪。翁如晤偶尔怀疑,这种性格才会让他在还债,成为创始人,再在勾心斗角和数次分家中留在团队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新公司到现在依旧没什么人味,翁如晤在市集买了很多盆多肉,也许是甲醛超标,也许是没有光照又被大男人乱浇水,多肉都长成了章鱼,在夜里主机灯箱旁边,克苏鲁一样地变异。翁如晤指着几乎没有装饰的办公室:“怪不得双胞胎要去楼下办公。”
  “他们俩开店是为了能再遇到主美,主美喜欢对咖啡很挑剔,遇到难喝的会尖叫。但主美肯定不会上楼来见他们两个,所以他们借着且慢的名义多一个见面的机会。”
  “那你们的游戏什么时候上线?”
  “很快了,下个月28号,很快开始宣传,瑞典的制作部过来很不容易,想让我出面做宣传和采访。但我……不太愿意露面。”
  “为什么?你有竞业协议吗?”
  “怎么可能给竞业协议,我闹得有多难看行业内都看得见,一起白手起家的人给我敬业,恒星口碑不要了。我只是不愿提起无相劫,他在我手里变成了烂游戏,再把我的陈芝麻烂谷子拉出来,会破坏游戏的口碑。”
  “麦耘恒,你知道翁如晤的配角人生信条吗?”
  对面的男人不说话,是蹲跪在沙发旁边驻着手臂看她。
  “污名和丑恶都是外人给你的,你继续做,做得比别人更好,你才会赢;如果对方赢,那就比下一场,只要我活得长,翻身仗就在不远的前方。不要和比你坏的人共沉沦,要赢过他们。”
  麦耘恒笑着握住她的手:“好。”
  “恒星是因为你起的名字吗。”
  “因为我叫麦耘恒吗?不是的。”麦耘恒笑了笑:“说来挺好玩的,因为阿翔迷信,每个名字都去算过,只有这个名字最吉利。”
  阿翔指的是老板之一,翁如晤在偷偷检索麦耘恒的时候看到过,也是美术出身,审美十分出众,没想到还信玄学。翁如晤问:“你们最开始创业也是在这样的办公室吗?”
  “不是的,当时都靠论坛联系,在学校申请教室,要么他们来找我,要么我找他们,每个人一台电脑加外接显示器,就做了,经常通宵。”
  说完麦耘恒抱住了翁如晤,嘴唇贴在耳朵边黏糊糊地说,你最近担心别人,又对我前同事好奇,我很嫉妒。
  ……倒是直接。翁如晤被亲得痒痒,不停地缩脖子:“你们公司没监控吗……”
  “你喜欢这种?”
  “……麦耘恒!”
  翁如晤伸手指着他的嘴唇,让他不要再胡乱调戏。麦耘恒眼睛盯着手指,亲了亲她的指尖,目光又落在她脸上,无辜得像什么都没做。如果被男孩盯着会忍不住害羞,盯麦耘恒绝对更有挑战性,她简直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忍住了不被他勾引,还撑着把他钓到问出“我们是什么关系”的。
  他很懂得在翁如晤情绪发散的时候及时使用美貌。翁如晤重逢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的脸产生了强耐药性,现在抵抗失败,每次看到都会身体潮热,目光拉丝,肌肤燥渴。
  “你这样看着我,有一种我在被邀请的感觉。”
  “我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你是不可以这样诱惑我的。”
  她在说出这段话脑海一闪而过了某个作品片段。麦耘恒狡猾地说,可是《失乐园》里在丈夫的葬礼上,两个人也是在密会的。
  她心里一抖,怎么他也在想这个?这种同步让她下意识伸手抵住麦耘恒的胸口:“你该理解我的心情,而不是用虚构的作品诱惑我。”
  “我不需要理解,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麦耘恒说完之后向后退了一步,并不愿意牵涉在朋友的琐事里:“但你该看看微信,现在又该出发了,我有事要忙,就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