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是的,她已经长大了,不知不觉地从心里生发出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再像向日葵一样追随着日光,吸取养分。
  “我不再是过去那个迷茫的程心了,我不需要再去崇拜谁,不需要去寻找可以追随的光,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光。”
  她的眸子在昏黄的路灯下亮得出奇,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锋芒,像自由轻灵的萤火。他看不懂她了,猜不透她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在说,你抓不住她的。
  但他不肯就这样放弃。
  “没关系,你可以做自己,也不用崇拜谁,我们可以重新再认识彼此一次,重新……”
  “时钧,我生病了,乳腺癌。”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却在他的心里空投了一颗核弹。
  林时钧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而她还在继续往下说,波澜不惊,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切除了一小部分的乳腺,留下一道四厘米左右的疤痕,凹陷处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五年内,这个病都有复发风险,五年后理论上风险会降低很多,但医学上随访统计一般只做到五年,往后的事情,谁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其实还有很多治疗、复查、生育上的麻烦之处,但她觉得光是这些,对他来说信息量就已经足够大。
  “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程心……”林时钧笑得很苦涩,“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跟你妈妈一样?”
  “那是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手术在内的大部分治疗……”她不想跟他说太多细节,但又不得不跟他讲清楚,“我现在只是在服用内分泌药,副作用比较小,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林时钧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自言自语,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完,“那……那还需要什么治疗吗?就吃药就可以了吗?”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太慌乱了,抓起她的手用力地揉搓着,“这不是问题程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逃跑的,我会陪着你,你好好治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程心知道这一刻的他是真心的,但她只是慢慢从他掌中抽回手。
  “但这个药,我得吃至少五年,我的月经是紊乱的,甚至以后会消失,在服药期间,我是不能怀孕生育的。”
  不出所料,他愣住了,眼睛里闪过很多情绪,但很快又平复下来,耐心安慰她,“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五年也不是很长。”
  “五年只是至少……”她一字一顿强调,“理论上,这个药吃得越久越好,复发风险越小,而且,对女性来说,怀孕本身就会让雌激素上升,增加患病风险。”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无意识地,又把后半句话重复了两遍。
  但程心很不喜欢这种不解决问题,不正视问题的做法,这在她看来是一种回避,等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就会变成逃避。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耽误时间的……”她停顿片刻,认真看着他,干脆把问题挑破,“林老师是很传统的人,就像荣城很多男人那样,多子多孙是他们的心愿。”
  她看到林时钧的眉心痛苦地皱缩一下。
  “你不要去考虑这么多,你一直是这样焦虑得太多,想得太多!”他一向温润的明朗的浅褐色瞳仁,在夜色中失去了光彩,“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我会跟他们好好解释,只要我坚持,他们总会理解的……”
  林时钧再次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像要证明什么,但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焦躁,还有眼睛里的犹豫。
  当年,他成绩拔尖,林老师却执意要他放弃高考出去留学,他也反对过,抗议过,吵过闹过一通,还是听了父母的话。
  他在国外那些年,一直提醒她别忘了他们的约定,她努力践诺了,但他却先一步放弃了。
  即使他选择了tina,过去这些年,她也一直支持和钦佩他的选择,既然选了一条最接近成功最有利自己的路,就应该坚持下去,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同行之人,但他却陷进了犹豫和挣扎之中。
  程心一直觉得,林时钧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有主见,非常有魄力,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达到的人,但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世俗意义上已经足够成功的男人,骨子里却是轻的,飘忽的,摇摆的,甚至还没有她自己坚定。
  在高他一级的强权、利益和现实面前,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抗争过,坚持住。
  “你不用坚持什么,我也不希望你跟你爸妈吵,我们真的不合适……”程心抽回手,释然地耸耸肩,想找个理由,找个说法,给他一个台阶,让他更好接受。
  她知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也不想失去这个多年的朋友。
  “对我来说,你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们能不能就像以前,像初中高中那样就做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也能放下,不要再执着于过去,向前看,其实你对我应该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只是留恋那种青春的……”
  “是因为梁肇元吗?”林时钧突然打断她。
  程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不该回答,沉默着垂下眼睛。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
  已经知道了。
  梁肇元用那样热烈的、直接的、坦荡的眼神看着她,他也是男人,他忍不住去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他早就慌了,但又无能为力。
  他很愤怒,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资格。
  他恨自己比不过梁肇元,比不过他的家世、地位、财力。
  “你觉得你选梁肇元就不会面对父母的问题吗?”
  程心完全没想到林时钧会这么问,愣住了。
  “仁衡千亿市值,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不储备继承人,像梁董这样的人,只会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父母更强势,更难对付!你算得了什么?你觉得他们就会包容你吗?你觉得他就会为你坚持吗?”
  她当然知道这些问题,在每一次梁肇元向她靠近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她和梁希龄在香港的那次见面,她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梁希龄那双轻易不露真意、不容置疑的、像鹰一样锋利而威严的眼睛。
  “那又怎样呢?”她昂着头瞪着这个她仰慕了十几年的男人,高声反问,“我很清楚,我自己这种情况,自己生病,还带着一个生病的母亲,无论是什么样的父母都不可能会满意,但那又怎样呢?难道我就不能爱了吗?不能被爱了吗?”
  “别人怎么看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如果无论怎样都会有困难,那又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我只想义无反顾地选我最想走的那条路,爱我最想爱的那个人!”
  第77章☆、77两张动车票
  住院的这两天,梁肇元一点都感觉不到头上的疼痛,他只觉得很平静,很安宁。
  每天早上都可以准时地看到程心,虽然林时钧很碍眼,但他可以选择性忽略。
  他看着她说话,喝水,呼吸,因为他故意嫌弃她做的猪脑汤而生气地皱眉头,就会想,如果能这么一直在医院住下去就好了。
  但他也明白这个想法不切实际,等回到上海,他又要回到那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公寓,清清冷冷,安安静静,一点生气都没有。
  有时候他会随便放个电影,也不看,就是能有点人声,他把这归类为一种独处的技巧。他还有很多这样的技巧,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自认很擅长也很习惯独处,但现在的他却很难戒断程心的陪伴。
  她离开后的病房沉闷得难以忍受,他无法入睡,索性下床去外面透透气。
  不知道程海峰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想了想,给丁永康发了信息。
  其实事发当天晚上,程心一离开医院,他就打电话通知一起来荣城出差的助理去派出所和程家处理纠纷,他不想真的跟程海峰过不去,但总归是要威慑一下,也替程心出口气。
  丁永康很快打来电话,“梁总,我还以为你休息了呢,不敢打扰你。”
  “那边怎么说?态度软还是硬?”
  威慑归威慑,如果对方真的很强硬,很难搞,他反而会很被动,程海峰毕竟是程心的亲生父亲,就算再恶劣再嚣张,他也不能真的追究。
  但事情发展得远比他预想的顺利,丁永康很高兴地告诉他,程海峰听说他的身份,原本蹿得老高的气焰唰一下就灭了,一直恳求他们看在小孩子不懂事的份上,不要闹上法院,该赔的他会尽量赔,还想亲自带果篮上医院探望他。
  “被我拦住了,我说医生特意叮嘱静养,不能打扰……”丁永康带着笑意,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知道梁总不想让程记者再见着他心里不舒服。”
  梁肇元也笑了,竟然因为隐秘的心事被下属看穿而心满意足。
  但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远比他的伤势,甚至比程心父母的离婚官司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