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良风很快回拨过来,“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再提醒你一次哦,明天早上的检查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明早的闹钟都定好了!”程心站在延安中路的人行天桥上,看着下方来往不息的车辆渐渐排成长队,堵了起来,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向前流动。
  晚高峰来了,路途上都是疲惫思家的归人,她也想家了。
  “风姐,今天李总编把我叫去办公室了……”程心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开口问,她犹豫了几秒,继续说,“他希望我能接替你,做代主编。”
  “挺好的机会,只要你愿意,我没任何意见。”徐良风还是像过去一样干脆直爽。
  程心叹了口气,苦笑,“我能说我不愿意吗?”
  “你是担心自己的身体?”
  “嗯……”程心没有否认,“但这只是一方面的问题,风姐你别笑话我喔,其实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选择进入这个行业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的初心,现在还剩下多少?这么多年了,做了这么多采访,写了那么多稿子,我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追求什么?”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徐良风缓缓开口:“程心,新闻人每天接受的资讯太多,关注的热点太多,会迷茫是很正常的。这个行业有各种各样的题材、领域和模式,不管从事的是什么条线,都是为了尽量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观察这个社会的视角,我们就是那一个个记录社会的镜头,但是镜头也分长焦、中焦、短焦,对不对?”
  程心觉得她的比喻倒是挺贴切,不由笑了笑,“那我是长焦还是短焦?”
  “长焦。”徐良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财经新闻看问题的视角很高很广,很宏大,就像站在高楼俯瞰世界,能看得很远,但也必然损失对细微之处的观察。”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而郑重,“程心,你是个心很细、很柔软的人,同理心太重,这对于记者来说是个优点,但你看问题的时候也惯性地会站在弱势一方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你走财经这条线,才会感到痛苦。”
  程心站在天桥上,俯瞰着桥下的车水马龙,脑子像被人拿锤子猛然敲打了一样,痛却清醒。
  徐良风的声音,像晚风一样柔和地飘进耳朵:
  “我曾经也跟你一样,站得太高,所以我才决定跳下来,脚落地,去烟火尘世里走一走,见见人间,程心,你愿不愿和我一起?”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2
  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的读者宝子!世界这么大,遇到同频共振的人非常不易,只要我的故事能够带给你一丝温暖、共鸣、感动或快乐,我就已经无比幸福!我会坚持下去,尽全力给程心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一个至真至纯的爱人,贪心地期盼他们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也诚心地希望每一个读者宝子都能在三次元生活收获最美满的幸福,诸事顺意,喜乐安康!
  第26章☆、26只要活得足够久
  徐良风抛出的橄榄枝,是一家聚焦人物深度报道、专注非虚构和特稿写作的文化类周刊,去年6月正式上线,团队半数成员都是原青年报深度报道部记者,周刊定名响亮而有温度——
  《灼知》
  程心坐在肿瘤医院b1层等着核磁检查叫号时,一只手插着留置针,另一只手还在拿手机刷着《灼知》的。
  她几乎把《灼知》这一年来发布的所有文章都看了个遍,其中有一篇关于“安宁病房的女人”的深度报道让她非常触动。
  安宁疗护,指的是对疾病终末期病人特设病房,护送他们最后一程。
  文章主要聚焦在安宁病房里的老中青三个女人身上,一个是子宫内膜癌晚期的62岁老奶奶,一个是33岁就确诊肺癌晚期的女律师,一个是罹患白血病的9岁小女孩。
  老奶奶和老伴提前约定,不做插管,不做抢救,她临走之前,坚持不进icu,对着泪流满面的亲人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年轻的女律师每天都对着dv又说又笑,她说:“我的孩子才两岁,我要录好多好多视频,她每长大一岁,都可以收到妈妈的祝福。”
  小女孩笑得很天真,
  说她希望早点走,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也不会再吵架了,但她又希望在妈妈身边多留一会儿,因为想念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死亡,一度是程心避之不及的话题。
  她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部日剧《白色巨塔》,哭得稀里哗啦的,但也就是悲伤了一阵,直到顾晓英查出乳腺癌,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很长一段时间里,“癌”、“病”、“死”,这几个字眼,都是她的禁忌。除了就医治疗需要,平时能不提就不提,能不看就不看,所有医疗题材、死亡题材的影视剧,都不会出现在家里的电视上,连偶尔刷到的三分钟讲电影她都要飞快地刷过去不看。
  但时间是最好的“脱敏治疗”,为了给顾晓英治病,她需要反复翻阅csco乳腺癌诊疗指南、各种临床数据和医学文献,需要无数次跟医生、跟领导、跟同事提起这些话题,她必须逼着自己的心愈合结痂,坚硬起来。
  她很清楚,要想打败死亡和恐惧,就必须先学会直视他们。
  在死亡面前,人的力量很渺小,但人的精神可以无比强大。足够坚定的信念,可以帮助患者多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可以穿越生死的屏障,在漫长的岁月里留给所爱之人永恒的温暖。
  程心很想去写这样的故事,去抱抱这些坚强的女人,但她害怕自己的身体,也许不能允许她正常工作。
  《灼知》的总编孙明宇和徐良风是同门师兄妹,二十年好友,所以徐良风向他力荐了程心,做主给了她足够的优待,让她先安心检查、治疗,如果有任何经济上的困难都可以找她,等她考虑清楚了,《灼知》可以先帮她办入职,预支工资,待她渡过难关,再重新启航。
  如果检查结果不好,治疗将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程心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报这么沉甸甸的恩情。
  她没有办法张口接受徐良风的邀请,只能说自己脑子太乱,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程心!”
  厚重的核磁机房大门终于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喊名字。
  程心恍然回过神,赶忙起身把手里的检查单递给医生,一边飞快地解开衣扣,手伸进衣领,把背心肩带褪至肘弯。
  医生扫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么年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按照医生的指示爬上核磁机,面朝下趴着,把完全袒露的乳房全部塞进检查床上的两颗圆形空洞中。
  检查床震动着向后移动,机器轰鸣声骤然响起,程心感觉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密闭的太空舱,不知道要被命运抛去什么方向。
  从学生时代开始,程心就时常幻想,她的人生要从哪里开始改变,才能过得不像现在这样。
  如果外公没有过世,是不是程海峰就不会这么冷血地抛弃她们?如果她的性格没有因为家庭问题变得内向自卑,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霸凌欺负?如果她能有条件有勇气去申请留学,是不是就能追上林时钧的步伐?
  她喜欢沉溺在各种各样的幻想中,假装成一个自己梦想的自己,好从现实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高二下学期的那个傍晚,林时钧一边擦着黑板一边笑,“这不是幻想,这叫做平行宇宙。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把你带入时间轴某一个点后的不同分支。”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道长长的横轴,在不同节点不断向两侧划出弧线。
  “无数条分支,就是无数个不同的‘你’。”
  “那……这么多宇宙里面,是不是会有一些‘我’,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当然会,但是也会有一些‘你’,可能会遇到更多困难,所以……”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她。
  “所以每一次选择都很重要,只要从现在开始,避开那些错误的分支,就能越来越接近那个幸福的自己。”
  这句话成了她的座右铭,她把它写在每本日记的扉页。她搜罗各种各样的科幻电影,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反复翻看。她鼓起勇气改变性格,逼迫自己加入五花八门的学习小组、电影社团、校报招新和联谊活动,戴上自信开朗的面具,努力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最喜欢《彗星来的那一夜》里lee对mike说的那句话:“无论是在那边,还是任何别处,都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爱我身边的这个你。”
  也最恐惧mike说的那句话:“整夜我们都在担心,担心不知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们的暗黑版本,但要是……我们就是那个暗黑版本呢?”
  追逐林时钧的路上,她也曾闪闪发光,照亮过自己。
  但病痛降临,亲人受难,家庭撕裂,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往黑暗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