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过了十秒,新的信息发来——
  【听说你请假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程心在初夏潮热的风中呆站了五分钟,苦涩在心里发酵,竟酝酿出一种奇异又迫切的欲望。
  对热烈盛放的欲望。
  她鬼使神差发过去八个字:【我应该快要离职了】。
  梁肇元的疑问马上飞过来:【为什么?】
  程心故意不回,很有耐心地等着,不到五分钟,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沉郁,却又温柔:“出什么事了?”
  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从程心身体深处长了出来,她笑着,轻轻开口:“你现在有空吗?我去找你好不好?”
  第22章☆、22浪潮的顶峰
  程心坐在开往仁衡上海研发中心的计程车上,“哐哐”给自己灌酒,她需要酒精的力量来给自己壮胆。
  三小时前,她刚刚干了人生中最胆大包天的一件事——举报。
  而现在,她又要去奔赴下一场更疯狂、更叛逆的冒险。
  仁衡上海研发中心位于医疗谷,远离市区,车程足足一个半小时,程心抵达的时候天已渐黑,人也喝得半醉。
  她以为会像上次那样,还要在保安亭等人通报,但透过车窗,却远远看到园区门前站着一个人,挺拔,高大,在落日余晖中静默着,像一幅画。
  车渐近,熟悉的身形慢慢清晰,她才看清。
  梁肇元只穿了件很简单的白色t恤,双肩宽阔,撑得肩头微微隆起,手臂上青筋线条利落,背肌在单薄的衣料下隐约可见,衣摆却很空松,藏着劲瘦的腰身。
  他今天和以往穿着笔挺衬衣的沉郁形象不太一样,谈不上多阳光,但竟然多了几分清新。
  酒精在发酵,程心控制不住呼吸加速,她上一秒觉得自己疯了,下一秒又觉得疯了也挺好。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下车,脚下却有点飘,她大喇喇地笑,冲梁肇元招手,“梁总,怎么等在外面,不热吗?”
  梁肇元指指身后,“保安亭有空调。”
  程心点点头,看他白t恤领口微微一层汗湿,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拿了瓶啤酒,递给他。
  “请梁总喝啤酒,畅快得很!”
  他伸手去接,碰到冰凉的瓶身,皱了下眉,顺势去夺她手里的塑料袋,乒乒乓乓,把剩下五罐酒全没收了。
  “例假期间,不要喝冰的。”
  程心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骗张日鑫的。”
  梁肇元恍然大悟,也跟着笑,笑自己怎么犯蠢。
  她把袋子从他手上抢回去,自顾自又开了一瓶喝,两个人沿着空旷的园区马路,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一直走。
  “为什么要离职?”梁肇元在身后突然开口。
  程心耸耸肩,一句话轻描淡写:“因为举报领导。”
  “谁?张日鑫?”梁肇元很严肃。
  “嗯……还有我直属领导,财经视频部主编杨力,我的同部门同事彭睿洋,就是写了你那篇匿名采访稿的人。”
  “那你想好后果了吗?”身后的声音轻轻的。
  “什么后果?大不了不干了呗,反正这破部门我早就不想呆了!”
  程心痛饮了一口,努力让声音显得张扬又自信,要和过去那个压抑温驯的自己彻底划清界限,她俏皮地笑着,回头看了梁肇元一眼,“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梁肇元没笑,但很认真地点头,“厉害。”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路灯亮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程心继续往前走着,酒精让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一脚轻,一脚重地踩自己影子,带了委屈、怨恨和懊恼。
  “你说实话,在你看来,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她做好了接受任何劝说或批评的准备,却听到身后一声很轻的叹息,梁肇元的声音比此刻的月色还要温柔:
  “只要是你想好的,都是对的。”
  程心全身都颤抖了一下,长这么大,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力争完美,都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
  现在,却从一个她几乎算不上了解的工作对象口中说了出来。
  她不是白痴,梁肇元这一段时间对她的示好,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不愿意面对。她还没有做好进入一段新关系的准备,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去做准备,不舍得就此擦掉记忆中年少时的那份美好。
  更重要的是,梁肇元不可能是那个对的人。
  他是一个跟她完全不同,她无从了解,也没有能力把握的人。
  开始时热情的男人很多,梁肇元也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程心的脑海里,只是反复轮播着医生给她看过的照片,是几张乳房全切手术后的效果图。
  都是真实的患者照片,医生不允许拍照,只让她和顾晓英看了一眼,来确定是否要选择乳房重建手术。
  “畸形”,顾晓英用这个词来形容全切手术后的身体,她笑得很惨淡,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重建手术。
  /:.
  乳房自体重建需要从腹部或背阔肌取出组织,移植到胸部,创伤更大,费用更高,患者更痛苦,恢复期也更长,还要面临移植组织坏死的风险。
  如果选择假体进行填充,又可能在放疗后出现包膜挛缩,终身都有感染的风险。
  顾晓英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办法承受这么大的手术,更不愿意设想,万一以后手术部位出现问题后,反复治疗甚至手术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的折磨。
  “难看就难看呗,有什么大不了,虽然我也曾经非常爱过你爸爸,但现在早就什么感情都没有了,我们终归是要离婚的,这辈子,我只想好好活着,尽我所能多陪陪你,不要让你孤单。”
  但程心在母亲的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了遗憾。
  泪水一阵一阵翻涌上来,她只能用一口又一口的酒精狠狠压住。
  她走在入夜空寂的园区,抬手抚上左乳,从胸骨到腋下,想象母亲手术疤痕的轨迹。
  “你知道吗?”她突然幽幽开口,带了浓浓的醉意,“即使做了重建的胸,也没有乳头,只有一圈环状疤痕,更感受不到刺激。”
  梁肇元心里一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现在有一种diep手术可以取腹部皮瓣和脂肪,相对创伤更小,如果术后还不太满意,也可以再尝试二期乳头重建,虽然没办法恢复感觉,也可能做不到那么对称,但也是一种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一边揣测,一边继续劝慰:“其实你妈妈不用担心太多,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生命远比外貌重要得多,况且她的年纪也比较大了,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
  “你理解?”程心打断他的话,背影微微颤抖,“你能理解什么?削去你身上一大块肉,再像破布娃娃那样缝一个狰狞的伤口,你愿意吗?还有你们感受欲望的地方也剁掉一半,一辈子残缺,形体残缺,感知残缺,你愿意吗?”
  她的声音并不高,反而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叫他心惊。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程心灌了口酒,声音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今夜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她提醒自己不能说得太多。
  “我只是看了太多很年轻的病友,感同身受罢了,都是女人,我就是忍不住去想象,如果一辈子都要失去拥有欲望的能力了,会是什么样?会特别大气地觉得无所谓,还是会猛然感慨青春的可贵,遗憾自己没有在健康的时候更用力地生活?”
  梁肇元觉得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
  从后面的视角看去,她昂着头,像只天鹅,颈部柔韧的曲线,深入素白的衬衣领下,让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次偶然的相遇,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声音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背影倨傲。
  他想得入神,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这个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的女人突然回过身,酒气扑面而来。
  她醉醺醺抓住他的手,用力压在自己胸上。
  “我厌倦了,我厌倦这个操蛋
  的世界和一成不变的生活!”
  她盯着他,眼睛里的火焰在他身体里炸开,下一秒就要把他烧干,烧尽。
  “我想尽兴一次,好好享受享受自己身体所有的欲望,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还未开罐的啤酒“咚”的一声从他另一只手中砸落,哗啦哗啦滚远。
  梁肇元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感受得到手心里传来的几乎要融化的温热,还有萦绕在他鼻尖的酣醉的香气。
  他用残存的一丝理智控制自己,空出的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肩,“你喝醉了,别说胡话。”
  程心不依不饶,凑近他,把他的手掌更往自己身体里面按,“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你想清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