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也就是说村民也要选一成出去服劳役。
  “其二!”乔里正眯起眼睛,费力辨认着纸上的蝇头小楷,“民夫每日工银五十文,由州府按月直发。若有克扣,按律严惩!然误工、逃役者,罚银三两、杖二十。”
  五十文?大伙儿没吭声,但也没抱怨,这毕竟是服劳役的差事,能给银子的都是清天大老爷了,若搁前朝,怕是分文没有还得倒扣钱。
  可如今白水村“财大气粗”,五十文一日竟没人稀罕了。
  “其三!”乔里正继续说着:“沿途田亩、坟茔,若征用,给予市价补偿。工程所需石料、木材,工部采买司拨付七成,余下三成……”
  乔里正拉了个长音,村民们心都吊到嗓子眼儿了,心想不会是要村中自筹吧?那今赚的银子不全得搭进去还未必够?
  胆小的脸都紧张白了,乔里正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笑着扬了扬文书:“余下三成,由白川府商会诸位商贾捐募!”
  这下子,空地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天爷开眼!咱的血汗钱保住了!”
  几个娃娃虽不知大人们在聊什么,但看样子便知是好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好个白川府商会,那不就是盛家牵头的?苏榛心里轻笑,嗯,自己选的夫君着实不错。
  曾经的她不知思念为何物,如今但凡听到有事儿跟那个名字沾了边儿,心里都甜。
  待苏榛回过神,就听乔里正喊着:“都静一静!眼下先把民夫名额定下来!”
  杜家老大高声问:“一共是招多少人?”
  乔里正又展开文书确认了下,这才答:“那道咱也都走过,路烂,到兴盛湖得四个时辰。倘若真的修成官道规格,需拓宽再铺上青石板,怕是能节约一两个时辰。时间紧,要的人就多,一共是征两百八十人,咱们村就得摊派二十八人去。暂估工期是三个月,不过也得看天气,若是连日暴雪那肯定就耽误得多。”
  一听只要二十八人还至少三个月,大伙儿就又沉默了。其实要的人多反倒还好,各家分摊倒也能勉强接受。可偏偏只有二十八名额,谁家出了人,就意味着全家开春生计要受影响。
  虽说朝廷限春、夏打猎,但开春的长虚山,漫山遍野都是活命的营生。更不说苏娘子的木工坊、李家的女红妨,甚至丽娘牵头的那些个移动餐车的吃食买卖肯定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能去作工无论如何都比服二十文一日的劳役要强啊。
  在谁也不想去的情况下,可就难了。连平日里最泼辣的丽娘也噤了声,只是下意识地站在自家男人前头,仿佛能挡住了似的。
  孟坨子吱吱唔唔先就开了口:“不是我不想给村里出力,大伙儿都知道我家没旁人,我要是走三个月,那三只狗怕是嚎得全村都甭睡觉。”
  另也有妇人附和:“我家就一个独苗,还指着他开春进山采草药换钱抓药。”
  这话引发一片附和,乔家三房媳妇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花布头巾随着动作歪到一边,尖着嗓子喊道:“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要是去修路,家里一摊子事儿谁管?今日不同往日咯,家都分咯,分出去的人是不会管我们这些人死活的。”
  一边说一边拿白眼翻乔大江跟春娘,语气又酸又毒。
  春娘早已不是以前的春娘,听到这话立刻回怼:“有人说话是不凭良心的,平时在家里也没见做事,整日抱着个手炉在村口嚼舌根,真让出力就装病,合着便宜都让你占了?”
  “你!”三房媳妇被戳中痛处,脖颈涨得通红,伸手想去抓春娘的发髻。可瞧见春娘旁边的乔大江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再瞧瞧自家男人萎得跟蔫寒瓜似的,没敢下手,生生吞了闷气。
  乔老二倒是不想跟妇人争,立刻算计了一番问:“大江虽说分出去单过了,但他可是姓乔的,他若是服役,那我家旁人就不用再服了。乔家出的人不能比别家多。”
  他故意把“姓乔的”三个字咬得极重,末了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这话一说气得乔大江脑仁儿嗡的一响,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三步跨到乔老二跟前,虎着嗓子直接说:“二叔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当冤大头?分家时我们三口可是裹着铺盖卷儿就出门了,如今倒拿姓氏压人?”
  乔老二脖子一梗,三角眼瞪得溜圆:“怎么?分出去就不认祖宗了?有本事别姓乔!”
  三房媳妇也跟着起哄,故意拍着大腿哀嚎:“我家大宝二宝还小,总不能让他俩也服役吧?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修什么路啊,这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小贱蹄子牵的头儿,就为了方便自己去城里找男人,就祸害我们小老百姓啊!”
  本来还在安静看热闹的苏榛:????
  小贱蹄子骂谁呢?
  第221章
  乔家这几人一唱一和,本是修路的大好事竟唱成了要逼死人的事儿。反倒是乔老太太没吭声,毕竟不论乔家谁去都有五十文每日能拿呢,她觉得谁去都行,反正劳役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
  但他们这么一闹,丢的还是乔里正的脸面。
  乔里正涨红着脸,“够了!都给我闭嘴!公平起见,抓阄!”
  这倒确实是公平,但公平之外还有情理、还有为人,苏榛也并不打算为这事儿出头,跟叶氏谨哥儿把月亮椅摆到了人群后头,静观。
  没一会儿,山梅应着乔里正的指使拿出了数张桑皮纸,大伙儿一齐上来把纸裁成了小条儿,又请符秀才在其中二十八张上写了个“应”字,数量刚好够全村的壮年劳力。
  “都看好了!”乔里正用牛角号敲了敲桌,“这里头二十八张应役签,抓着了别喊冤,没抓着的也别偷着乐。路修好了,谁家不走?”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乔大江下意识瞅了眼媳妇儿。成婚这么多年,春娘自然瞧得出丈夫眉峰间的纠结,索性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若真抽中了,我明儿就回娘家,让我那几个堂弟妹过来搭把手,煤坊的活儿误不了。你只管凭良心做事,家里有我顶着。”
  乔大江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被春娘用眼色止住,她朝桌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前头抓阄的杜家老大。
  第一个参与的就是杜老大,手指伸到纸团盆里搅了搅,随便挑了一个出来展开,黄白黄白的桑皮纸上并没有墨字,杜家老大咧嘴一乐,没他!
  有一个带头儿的,其余“积极份子”自然也不会落后,随后杜家老二、李家几兄弟等*人也纷纷上前抓了阄。一通查验下来,乔大江倒是没抽中,春娘心里自然是喜的。
  萧容跟乔里正是最后抽的,萧容抽到了空白签、乔里正抽到了“应”字。按《白川府役律》,文生员免杂役,武生员免兵役。所以全村唯一的生员符秀才也是不必再抓。
  可等盆里的纸团被男人们摸去大半,乔里正举着花名册凑近看,跟符秀才一起数也才数出二十三个“应役”签,剩下五个名额。
  乔里正颇为难,难就难在大宁朝役律有定,凡杂役征发,以户为单位,丁男不足者,丁女顶役,勿论婚嫁。换句话说男的不够数就得女的顶上去。
  只不过女子服杂役通常也不干重活儿,顶多就是帮工做做饭、洗洗衣之类的,搁现代就算是后勤,发放的银子也减半。想了想,便硬着头皮喊了声:“男丁不够就从女眷里补!愿意自请的站左边,不愿的……”
  “凭啥让女人抓!”乔家三房媳妇突然扑到盆前,“孟坨子还没抓呢!”
  丽娘一把将她扯开,“孟坨子出去服杂役你去替他喂狗?我告诉你,那几只狼犬见了生人就咬,当心没等喂饱,先把你手指头当肉干啃了!”
  乔老二见媳妇嘴上吃了亏,冷哼三声:“少胡扯,喂狗还成了大事儿了?比服杂役还重要?”
  孟坨子不急不恼的盯了乔老二几眼,慢条斯理地:“前年春,你家养的母鸡跑丢了,可是我家大□□你寻回来的。咋,如今出个劳役,你婆娘就拿狗当借口,难不成来年冬狩,让你顶着狗鼻子去追兔子?”
  这话逗得大伙儿拍着手笑,三房媳妇的脸涨成紫茄子,指着孟坨子骂:“你……你胡说八道!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其实这次苏榛跟叶氏也得去抽。
  但萧容方才已经悄悄跟娘俩儿说过了,大宁律中规定若妇人不愿应役者,可按日缴代役钱。就算抽中了,三个月工期,女丁代役钱每人也不过交二两七钱,对于现在的萧家来说压根也不是事儿。
  反正苏榛已经做好了出银子的心理准备,却不成想听到乔大江直接走到桌旁在应役簿上按了自己的手印:“我方才没抽中,我娘子也甭抽了,这应役的签,算我一个!”
  乔大江已经分家单过,按大宁律,分户而立的人家役额是单独计算的。也就是说按“三口人”摊派,可小树没成年不算丁。